俞律:悼念李克因

2013年05月24日 11時29分 

  李克因是今年 6 月 27 日 3 時 30 分離開這個世界的 , 風宇打來這個令人傷心的電話,并且說:“您年紀也大了,追悼會不必來了?!钡掖舐曊f:“我一定要去!” 然后便哽咽著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第二天早上我即去他生前居住的小屋,室內(nèi)一切如舊,只是少了他這個人。馬小梅告訴我克因去世前的一些情況: 他去世前一天似乎自己有預(yù)感,對馬小梅說:“難道要這樣走了么?”馬小梅當時百般安慰他,然而他真的就平靜地走了。 

  只是一般追悼會。第二天我在小區(qū)內(nèi)遇見傅新岸。他一把拉住我說:“聽說你在李克因追悼會痛哭流涕!”我說“兔死狐悲呀!”玩文數(shù)十年,結(jié)下深厚的友情,經(jīng)常是濁酒一杯,或談戲唱戲,或論文作文,絕對的志同道合。 

  一直想寫一篇悼念克因的文字,而山陽聞笛,思舊之賦難工。一直拖到今天,才拿起沉重的筆來,實在是很對不住故人的。 

  克因1961年就擔任我們南京市文協(xié)的秘書長了,他是我們南京市文聯(lián)的老一輩人物。他作為駐會干部,長期做文學的組織工作,為南京培養(yǎng)過許多文學人才。在南京的文學史上,他肯定是一位功臣。當然,后來他進省在《雨花》和江蘇省作協(xié)又進一步為文學事業(yè)做過許多貢獻。 

  他是一個對自己極低調(diào)的人,從來沒有自詡過,直到今年春天,他纏綿于病床,才對我這樣說過一次:“人和人不好比,如果真的比的話,虧了!”然后又嘆息道:“其實也不必這么想!”這話正是我想過的:我們這些駐會干部,為許多人提供了成名成家的機會,人家飛黃騰達了,我們還是在原地踏步!我說:“我們都是很虧的!”平心而論,這不算是牢騷,社會上的分配是很難理順的,但應(yīng)該理順。而我們已經(jīng)適應(yīng)于此,從不當回事,偶而說說,也是說了玩的! 

  八十年代中期,江蘇省作協(xié)機構(gòu)調(diào)整,成立報刊研究組, 任命李克因當組長。他希望我能調(diào)到他那里去,共事合作,并且說艾煊也贊成。不久省作協(xié)真的要調(diào)我過去了, 可惜文聯(lián)不肯放我。否則我會有一段和克因共事的機會。 

  雖然克因和我先后在南京市文協(xié)任過秘書長,而真正的共事時間只有四個小時。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省作協(xié)辦的青年作家班邀請克因和我共同講一課散文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每人講兩個小時。于是我倆共同擬定了一個題目:《散文不散》,這看似有?!吧⑽囊ⅰ钡膭?chuàng)作規(guī)律,而我們的實際意思是提倡精短散文,反對賣弄聰明,離題嘮叨,言之似有物而實無物??艘蚝臀叶际撬氖甏笃陂_始文學生涯的,我們寫散文的資本主要是一部《古文觀止》。這部上起先秦,下迄明代,共有二百二千二篇精短散文的總集, 在我們少年時代,是一部寫散文的啟蒙讀物,實際上影響了我們一生??艘蚝臀抑v的這一堂課,確是我們的經(jīng)驗之談。不過有些青年作家說,他們不知道《古文觀止》是什么書。 

  今年春天,克因在病床上打電話給我,有氣無力地說:“你來一下,我有話說?!蔽壹纯叹腿チ恕K浅UJ真地說了下面這樣一段話: 

  “我們搞文學超過半個世紀了吧!我們是傳統(tǒng)里走出來的,我們的文風和現(xiàn)在流行文風不同。我現(xiàn)在雖然不能起床寫作,但腦子里沒有停止思考。我們要提倡像《背影》這樣的散文,且暫時定名為‘平實散文’。你想想,有沒有更合適的名稱。 

  我現(xiàn)想和你合作編一部書,選現(xiàn)代的中外平實散文若干篇,作為青年人寫散文的范本。你和我的文章合適的,也可以選進去?!?nbsp;

  克因說的“平實散文”其實就是我們心目中的“不散的散文?!碑敃r我深受感動 , 這位長我兩歲的老大哥已經(jīng)病成這般光景,還念念不忘他畢生從事的文學事業(yè)。 

  當然,他從事的事業(yè)不僅僅是文學,還有京戲。京戲一直占領(lǐng)著他的藝術(shù)思維的二分之一。這和我一樣。我和他的友誼有一半是建立在京戲的基礎(chǔ)上的。他對京戲的藝術(shù)研究是深邃的,對京戲的不景氣的現(xiàn)狀是沉重的。有一次一位戲劇家創(chuàng)作的新戲在南京演出,克因在座談會上直陳了新戲的缺點:直奔主題和概念化也就是說, 沒有戲!像一粒石頭投進了只說好不說壞的風氣鋪成的靜靜的水面。這種真知灼見是極可貴的。 

  我們同在一個票房玩戲,每星期見面一次,每次要在一起玩三四個小時。后來他病倒了,我還帶著幾個和他志趣相投的票友到他的小屋專玩。他一聽京胡聲,病就仿佛好了一半。 

  我把克因去世的消息帶到票房去,大家都很悲痛。都說,一個忠厚的老人去了。當時,我對大家說了一個一千七百多年前的故事:漢朝末年,文學家王粲去世,同行都參加了他的葬禮,魏文帝曹丕也親自參加了臨喪的隊伍。他對參與的同行們說:“王粲生前喜歡聽驢叫,我們每人學一聲驢叫為他送葬吧!于是每個來賓都學一聲驢叫。不知道做皇帝的曹丕是否也作驢叫的,我想他作為詩人,也會放下架子,誠心學幾聲驢叫,為好友送葬的。 

  我說了這個故事,票界同仁們明白了。于是每個唱一段克因生前愛唱的京戲段。我?guī)ь^為克因唱了南陽關(guān)。 

  克因是長期臥病,把一生最后的一點精氣神消磨在無邊的寂寞中的!然而他何曾寂寞!他有文學和京戲!

文章來源: 責任編輯:陳進 【打印文章】 【發(fā)表評論】

主辦單位: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

版權(quán)所有 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

蘇ICP備090467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