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晶林:詩歌的見證

　　也許寫詩、愛詩的緣故，我有詩的情結。不久前，我在江蘇東?？h山左口村見到了鄉(xiāng)間詩人張之前、申桂瓊夫婦，他們的故事，分明就是一首詩，一首關于詩歌、愛情和生命的詩，讀來，心靈震撼。 

　　申桂瓊是四川人，家住羅江縣一個名叫月亮村的美麗的地方。1988年5月，她在廣西某雜志社舉辦的文學創(chuàng)作班上，認識了來自蘇北的文學青年張之前。之后，雖然兩人回到各自的故鄉(xiāng)，卻依然擋不住他們與所愛的人相見的渴望。于是，在接下來的兩年里，張之前四次入川，用一首首愛情詩和一句句愛情詩一般的熱烈語言，向申桂瓊求婚?！暗鹊郊t杏掛滿了技頭/等到紅葉鋪滿了山路/即使等到相思鳥兒死去/一顆愛你的心也不會動搖?！?990年9月20日，張之前和申桂瓊終于牽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他和她的婚禮是在一間又低又矮的茅草屋里舉行的。當時，山左口村尚未擺脫貧困。申桂瓊告訴我，新娘房里空空蕩蕩，沒有家俱，甚至也沒有一張像樣的床?？墒撬麄冇幸粋€小小的書柜，里面裝滿了心愛的書。這對于他們，就足夠了。 

　　婚后的生活雖然清貧，但某種意義上，他們卻是富有者，他們有詩歌，有愛情，還有一雙可以創(chuàng)造未來的手！那時候，他們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勁，打工，種地，喂雞……后來還養(yǎng)了一匹大花馬。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就在大花馬懷胎時，盜馬賊一夜之間，就把他們的勞動果實和等待收獲的喜悅竊取一空。為了找馬，兩天里，張之前足足走了四百多里的路，急得滿嘴起泡……當時的困難可想而知，但他們并沒有在挫折面前止步。“我的困難/就是天空的困難/沉重，并且有烏云和煙霧的遮攔/如果這是對意志的考驗/永無失敗可言……”他們堅信，有播種，就有收獲。終于，結婚6年之后，這一對詩人夫婦用一雙勤勞的手，推倒茅草屋，建起了新房！ 

　　我參觀過他們家寬敞明亮的房子。他們家的房子別具一格，房頂上是一塊菜地。這是申桂瓊的杰作。她說，這在他們村，純屬史無前例。她還說，她特別喜歡這塊被屋子高高托舉在空中的菜地。因為它比村子里任何一塊菜地都要最先接近陽光。作為菜地，它在提供物質的同時，還能為人們提供一種想象，一種遐思，一種溫馨，一種浪漫的情懷！ 

　　你看，這塊小小的菜地，多么富有詩情畫意！ 

　　可是，正當詩人一家生活越來越好的時候，災難不幸降臨，2002年的冬天，張之前竟被查出患了尿毒癥！張之前告訴我，這種病十分可怕，嚴重的時候，他就覺得喉嚨被冥冥空中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地扼住，長時間喘不過氣來，痛苦得他一天到晚只能坐著，一旦躺在床上馬上就有窒息的感覺。也就是說，他連睡覺都成了問題。 

　　看到丈夫這樣，申桂瓊心里難過極了。于是，她問他，我能為你做點什么？之前說，捶背吧，那樣會好受一點。后來她就給他捶背。不停地捶。手都捶得麻木，失去了知覺，也不停下。甚至有時候，夜里困極了，捶著捶著，就睡著了?？墒撬R上就會醒來。因為她害怕，害怕一時疏忽，之前永遠從她的身邊離開…… 

　　其實，整夜整夜地讓妻子捶背，張之前能好受嗎？心在滴血啊！他想，自己是個男人。既然重病纏身，成了她的負擔，真不知……有一天，實在忍受不了病痛和心靈的折磨，張之前選擇逃避，想到了死。他將頭使勁地往地上撞，撞得咚咚響，血流一地……事后，就連他的父母都說，讓他去吧……可是申桂瓊卻不允許。申桂瓊一邊哭，一邊制止他。申桂瓊說：“之前、之前，你不能這樣，不能就這樣拋下我??！你忘了對我的承諾了嗎？你說過，要陪伴我一生一世。你還有年邁的雙親，等著日后去孝敬。你還有一雙年幼的兒女，難道忍心丟下不管了嗎？還有我們這個家，需要你支撐……”張之前聽了妻子的話，從地上爬起來，撲在她的懷里嚎啕大哭……在這之后，每當張之前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時，申桂瓊就給他讀她寫的詩。她的詩對于他是特效良藥?！爸灰Ｍ€在/請把一切煩惱統(tǒng)統(tǒng)拋開/風雨交加的日子/你不必想不開/即使冰雪掩埋了所有山峰/有我與你同在/只要生命還在/請把一切煩惱統(tǒng)統(tǒng)拋開/烏云總會離去/陽光依然存在/即使桑田變成了滄海/有我與你同在……”在這期間，申桂瓊寫的厚厚三大本詩歌，給了張之前走出人生低谷的巨大力量和勇氣，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忍心離開這有著詩歌和愛情的美好世界了！ 

　　在治病的日子里，張之前每隔幾天就要到醫(yī)院進行血液透析。一個月做下來，就要花三四千塊錢。為此，申桂瓊變賣了家中能夠變賣的家什。為此，申桂瓊來到附近的一家工廠打工。別人干八個鐘頭，她卻要做十多個小時，為的是能多拿一份加班費。為此，申桂瓊四處借債，最遠的一筆款子，借自四川，她的老家月亮村。為此，申桂瓊那個正在縣城中學讀書、非常懂事的女兒張淑瑋，為了省錢給爸爸治病，從來沒有在學校食堂打過菜，三塊錢買來的煎餅，竟吃了一星期…… 

　　就在我見到張之前和申桂瓊夫婦的那天，徐州醫(yī)院打來電話，說是有了換腎的腎源，如果配型合適，準備為張之前做手術。作為手術需要的首付費用兩萬塊錢，是申桂瓊東家借、西家湊，好不容易積攢來的。申桂瓊對我說，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后來，過了幾天，我打電話去問，遺憾地得知那個腎源與張之前配型不合適，無法進行手術。這樣，張之前只能是一邊隔三岔五地到醫(yī)院做血液透析，一邊進行漫長的等待。 

　　現(xiàn)在，申桂瓊仍在寫詩。她寫《讓我們永遠相伴》：“不論天天無語/還是夜夜難眠/不論道路多么曲折/還是生活多么平淡/讓我們滿懷期盼/一天又一天……”。她寫《愛我一生好不好》：“愛我一生好不好/別讓夢醒得太早/把承諾交給山盟海誓/這世上惟有真誠忠實牢靠……”。 

　　現(xiàn)在，申桂瓊仍在為病中的張之前念她寫的詩。 

　　而我，卻希望出現(xiàn)奇跡。因為我相信詩歌的力量。因為我從張之前和申桂瓊這對詩人夫婦身上，感受到了詩歌的力量！ 

　　來源：《江蘇作家》　本站編輯：許永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