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溫度》（小說集）

《指尖上的溫度》　　小說集  朱宏梅著  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社　

　　（代序）朱宏梅小說小識

　　汪  政

　　我至今還未見過朱宏梅，因此，對她，對她的創(chuàng)作都說不上有什么深入的了解，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是個對小說，對文學(xué)非常執(zhí)著的寫作者，如果夸張一點講，她是一個將文學(xué)作為自己生命的支撐、當(dāng)作人生宗教的人。這樣的人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了，天下攘攘，都在為生存奔波，誰會為文學(xué)這么認(rèn)真呢？

　　斷續(xù)讀過朱宏梅的一些小說，感到她非常熱愛生活。在她的作品中，沒有什么重大的社會事件，沒有什么歷史的風(fēng)云際會，也沒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悲喜人生，她寫的是自己熟悉的生活，是自己經(jīng)歷過、看到過或憑此想象得出來的日常生活。小人物，小場景，寫得有滋有味，活潑新鮮。對這種小說藝術(shù)上的取向，我是非常贊賞的，許多寫作者常為題材苦惱，覺得寫不出意義，寫不出引人入勝的東西。其實，你只要將自己身邊的日常生活琢磨透了，就什么都有了。社會也好，人生也罷，不是每天都有重大事件發(fā)生的，相反，日常生活反倒是每時每刻都在進行的。人生的意義，生命的價值就蘊含在這星轉(zhuǎn)斗移、草木枯榮、生老病死、油鹽柴米的日常生活之中，否定了這看似細(xì)微平常的生活，就否定了我們絕大多數(shù)人的生命的價值。我們雖然每天都在與日常生活打交道，可能麻木了，熟視無睹了，沒有深入進去，去思考，去探究，其實，只要深入進去，那曲折，那玄奧，是難以窮盡的，單是人心，就有多少況味，何時能說得清呢？何況，這些日常小景不都與社會的風(fēng)尚連在一起嗎？社會在變，我們的日常生活也在變，寫好了這日常生活之“小”，那么所謂社會之“大”也就在其中了?？粗旌昝返摹端铩?，寫的都是退了休的老人，喝茶，下棋，買菜，但街邊的風(fēng)景，河里的風(fēng)光，真正是鮮活的時代的圖畫，在這樣的背景下，是那些值得我們關(guān)注的老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外人可能無法休味，作品中王師母、秦師傅的心底波瀾可以說是驚心動魄的。再看《指尖上的溫度》，寫一個叫月華的進城打工的女性，人們只知道她離異了，黑白顛倒地忙生活，但誰了解她的內(nèi)心呢，她的美好的記憶，她的心比天高的氣性，她的欲說還休的心事，而這樣的不了解正映襯出一個人的孤獨。她以為網(wǎng)上的聊天，在虛擬的世界里，這對面相談不相識、遠(yuǎn)隔著的千山萬水總可以讓人丟了介蒂、卸了戒備敞開心扉了吧？但那利益與欲望卻又讓人不堪。大街上人海茫茫，摩肩接踵，像月華這樣的孤獨者又有多少呢？

　　朱宏梅寫的都是蘇州故事，是蘇州人用蘇州話寫的蘇州的故事，所以，蘇州味特別濃。蘇州是一個富庶而美麗的城市，是一個宜于寫作的城市，她雖然開放，幾十年來一直走在這個國家的前面，但奇怪的是這個城市的寫作者們總是能靜下心來寫他們緩慢而溫暖的文字，把生活掰碎了揉細(xì)了慢慢地咀嚼品味。我特別在意朱宏梅小說中蘇州話，如果不用蘇州話去讀真是可惜了，她作品的節(jié)奏、句式、語調(diào)與詞匯都打著蘇州方言深深的印記。不要小看一個作家對方言的選擇與運用，更不能小看一個作家對故鄉(xiāng)方言的運用，因為方言是一個地方文化的最佳也是最后的載體，用這個地方的方言去寫這個地方的人和事，那個地方的味道，人們的生活方式與文化習(xí)性便自然而然地在作品中氤氳開來，洗也洗不去的。

　　還是要說到蘇州，說到朱宏梅作品與這個城市的契合。她的小說具有濃郁的時代與生活氣息，情節(jié)婉轉(zhuǎn)有致，人物真切可感，敘述不溫不火，具有很強的親和力與可讀性。她小說的題材特點與藝術(shù)風(fēng)格確實表現(xiàn)了對蘇州、對南方文化精神獨具慧心的理解，那就是藝術(shù)與生活完美精致的融合。朱宏梅的作品中沒有抽象的玄思，沒有天馬行空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她也從不醉心于迷宮般的形式，她的作品一如蘇州或江南的存在，說到底，是將生活作為藝術(shù)，是將藝術(shù)作為生活。所以，她的寫作是世俗的，說的是人們真實的生活，但又是那么美麗精致，她的作品是藝術(shù)的，如同昆曲一樣，有一種唯美的追求，但又是家常的，讓人觸手可及，能夠置身其中。

　　朱宏梅的作品還不多，她還有許多不曾實現(xiàn)的寫作理想，這很好，我們只管安靜地等待。

　　 2010年9月，南京。

　　目錄

　　有個女孩名叫小蘭

　　名片

　　指尖上的溫度

　　陳建國的心事

　　詩人之夜

　　表情

　　桂姐的風(fēng)景

　　老馮家事

　　水巷

　　搬場

　　假牙

　　水中的丫頭

　　花枝招展

　　落紅

　　秋涼

后 記

　　那天，我對一位朋友說，小說是我的精神支柱，他說支柱太大了，寄托就可以了。可它的確是我的精神支柱。小說可以救人。

　　在命運的一次次打擊下，我看不見生活的方向，看不到一絲光亮，內(nèi)心充滿了痛苦和迷惘，是小說救了我。

　　 算起來，和文學(xué)結(jié)緣是在小學(xué)兩年級。我迷上了小人書，除了睡覺吃飯上學(xué)，余下的時間，幾乎泡在小書攤上，不到天黑是不回家的，即使回家還邊走邊看。有一次，一個大人走過我身邊，他說，不要看了，要弄壞眼睛的。果然，弄壞眼睛了。那人是先知。

　　因為文革，在學(xué)校里沒有讀到什么書，這是事實，可另一個事實是，我讀到了更多的書。我發(fā)現(xiàn)哥哥把小說書藏在他的木板箱里，我不敢問他要，怕他把書藏得更好或者干脆不帶回來，乘他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拿出來看，聽見腳步來了趕緊放好，做賊一樣?！镀G陽天》、《紅巖》、《歐陽海之歌》、《青春之歌》、《紅旗譜》、《林海雪原》……無一不是破破爛爛，缺頁少角。還有個值得慶幸的事，我家對門是位大學(xué)老師，她幾乎隔天就帶一本小說回來，清一色的外國名著。那些都是禁書呀，市面上根本看不到的。我就像餓狼，綠著眼睛，淌著口水守候著，等她兒子看完，接過來看。通常只給我半天或是一個晚上。我躲在被子里，打著手電，一看就是一整夜?，F(xiàn)在能寫點什么，完全靠那時的閱讀打下的基礎(chǔ)。母親說，你爺（父親）頂恨你看書了?？墒?，那時我怎么懂呢？直到最近，視網(wǎng)膜上破了幾個小洞，才感念父親的深意。

　　夜夜驚心。

　　就在此時，意外得知小說集將要出版，這無疑是個安慰。感謝吉林人民出版社給我這個機會。

　　我的母親只上過一年學(xué)，父親則是徹徹底底的文盲。給舅舅寫信、出黑板報、寫大批判文章以及各種各樣的代筆，成了青少年時期最重要的練筆。1971年上中專，語文課上得很正規(guī)了，講得最好的是一位朱姓蘇大講師，正靠邊（右派）呢，常常是，上完課就下地（我們學(xué)校有田）。他喜歡我的作文，把它當(dāng)作范文，最后把我整個作文本拿走了，他說，工作后搞創(chuàng)作吧。真是想不到，時隔三十年，我才走上創(chuàng)作之路。忽然很想念他，可沒人知道他在哪里，老師，您還健在嗎？

　　第一次發(fā)表文字是1996年。我童年生活過的地方要拆遷，夜里橫豎睡不著，爬起來就寫。此后幾年，陸續(xù)寫了點隨筆，但常有“有懷難釋”的感覺。新世紀(jì)的某天，一位寫小說的朋友看了我的“豆腐塊”后說，你是可以寫點東西的。哦，原來我可以啊。是啊，對一個感性的人來說，沒有比寫作更合適的事了。淚水是正確的，錯的只能是生活。

　　小說要比散文難。需要技術(shù)，需要看透世界的能力與智慧，需要無所用心的“用心”，需要融入世俗生活之中而又超越于其上，在小說這座迷宮里，你可以將自己掩藏起來，更真實地表達(dá)你自己，表達(dá)你對世界，對人生的看法。

　　可是，讀是一回事，寫是另一回事。等你推開這扇門，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是多么陌生！因為陌生，愈加好奇。我一個人悄悄地寫，也不管自己寫的是不是叫“小說”。

　　寫作固然不容易，發(fā)表更是艱難。每天每天，不計其數(shù)的稿件飛向數(shù)目有限的純文學(xué)期刊。對于我這樣的“新人”來說，無疑是一扇非常狹窄的門。然而，我是幸運的，文學(xué)路上，我遇到了不少好人。就拿這次小說集來說，從未謀面的汪政老師，在百忙中擠出自己的休息時間為我寫序，同樣是未見過面的一位朋友，得知我眼睛出問題后，從來不看小說的他，在電腦上一字一行地為我校對。這是自己的親人也做不到的啊，想起來心里就充滿感激。借此機會，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師友，祝你們生活幸福，健康快樂！

　　杜拉斯說，“有致命的愛才有小說”?？ǚ蚩ň褪沁@樣，他向往的是地窖里的生活，餓了，有個叫“妻子”的人送飯進來。其余，只有小說，小說！寫作是一種獨處的事業(yè)。也就是說，你必須將身邊的人推開才能把活兒順利地干完。寫作的這些年里，我?guī)缀踹^著半封閉的日子。不串門，不訪友，甚至討厭一切與文學(xué)無關(guān)的事物。當(dāng)我關(guān)上房門，關(guān)了手機，坐在電腦桌前，敲著鍵盤，慢慢填充文檔的白頁，我就變成了另一個人，這個人，在另一個世界搭橋鋪路。

　　不知道燒糊了多少東西也不知燒壞了幾個鍋。似乎總有那一篇在等著我，那一篇不可知的焦慮和欣喜。寫得太順要懷疑，寫得不順更是郁悶。一段話琢磨上兩個小時是常有的事。及至寫完，已經(jīng)累得不想再看它一眼了。有朋友說，你這是自討苦吃?？晌矣X得幸福。加繆說：“文學(xué)不能使我們活得更好，但文學(xué)使我們活得更多?！?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安安靜靜又激情澎湃。

　　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抱怨文學(xué)環(huán)境，在我看來，文學(xué)的臉從來沒臟過，它一直都是神圣的，至少在我心中。

　　感謝生活，感謝小說。

　　2010-8-25初稿

　　2010-9-1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