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法玉:讓詩歌像草木一樣自由的生長——讀張阿克詩集《草木謠》

2015年12月31日 10時19分 

  張阿克的每一首詩歌,都來自于內心的觸動和靈感。這些詩歌像草木一樣自由、草木一樣堅忍、草木一樣頑強、草木一樣不卑不亢,給人以心靈的震撼和共鳴。 

  初讀張阿克的詩作,是在他的博客上。一次無意間的瀏覽,便發(fā)現(xiàn)這是一塊有知有識、有情有義、有清新、有雅致、有責任、有擔當的詩歌百草園。自此,便隔三差五地成為常客。在這里,我讀到了《那個人不是你》,讀到了《夜間的電影》,讀到了《新春記》《苦難詩》……這次在詩集《草木謠》中,又集中、系統(tǒng)地欣賞了他這幾年的詩歌新作,真可謂是享用了一場豐厚的藝術大餐。這些寫田園、寫故鄉(xiāng),寫親人、寫愛人,寫生命、寫生活,寫體驗、寫認知的精美詩作,給我們帶來的不僅是驚喜和振奮,更引發(fā)了我們每一個個體對生命意識的玩味和思索。這種對關乎生命主旨的書寫,怎能不讓我們受吸引、受感染、受啟示并在審美的愉悅中分享到詩人的思想果實呢? 

  詩集《草木謠》以其詩作《草木謠》為書名,不難看出著者的用心和所指。一是全書所選詩作,不少是以草木為書寫對象,銀杏、楊樹、桂花、小草、苦茶以及那一片綠;二是作者以草木比人生,借物喻人,關照現(xiàn)實、關照生命;三是《草木謠》一詩想必是詩人的心愛之作,不僅書名用之,還作為壓題文字。事實上,這確實也是一首非常難得的優(yōu)秀作品!“一株草木∕甚至可以生在∕鹽堿地、沙脊上、石縫間……∕草木之軀,一春一冬的枯榮∕寄身何處,并沒多少天然的差別∕……人是一粒帶血的種子∕落到哪兒都會生根、發(fā)芽”。這里“草木”的意象,不再是白居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地贊美野草頑強的生命力,也不是幾千年來老百姓自比“草民”的謙卑和無奈,而是一種對生命所托何處的安然和淡定。居廟堂之高如何?處江湖之遠如何?“生之夭夭,而光陰∕全然沒將你、我、他放在眼里”?!?/p>

  也許是出身農民、生長農村的緣故吧,張阿克對故鄉(xiāng)、田園、草木懷有十分深厚的感情??吹竭@些景物,詩人就會情不自禁地寫出他的感受。“在深秋,一株銀杏的黃∕明顯有別于周遭的事物∕視野之內皆蕭瑟。萬物在北風中∕次第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一些弱小的生命,謀劃著向來年∕預支春天//……一株銀杏的黃,來自它的自身∕它的根須持續(xù)向下、深入——∕它企圖將埋在大地深處的黃∕全部抽空//在秋天最后的時日,一株∕孤單的銀杏:黃的固執(zhí),黃的徹底∕黃的不留一絲余力,黃的無暇顧及∕冰雪將至的冬天”(《一株銀杏的黃》)。銀杏表象的黃,來自于深厚的黃土地的黃。黃是秋天銀杏樹的本色亦或本質。秋復秋,銀杏就是為了要把自己通體的黃展現(xiàn)給人類看,展現(xiàn)給自然看。大地深處,是那黃的源頭,也是黃的永恒的滋養(yǎng)。這些黃,才是銀杏最美的一面。一年間,銀杏樹結滿果實的日子沒人能看到它的美,到了秋日滿樹黃葉時便到處是詩人的眼睛,攝影家的眼睛。在這首主體寫銀杏黃葉的詩歌里,有兩句寫小草的句子我們可不要忽略:一些弱小的生命,謀劃著向來年∕預支春天。小草是微弱的,也是堅強的,它可能比銀杏更早地失去綠色,更早地化為灰燼,但是,它也可能比銀杏更早地發(fā)芽,更早地著綠,讓人“草色遙看近卻無”。而在另外一首同樣是寫銀杏樹的《深秋,對一株銀杏的描述》的詩作中,詩人則以冷眼看世的姿態(tài),把落葉比之為生命的輪回:“這些皈依大地的葉子,與委身的枝干∕轉眼之間,已成陌路//——仿佛落花托付于流水∕仿佛這一遭未曾走過”。輕描淡寫中,又蘊含著多少的傷懷和無奈。 

  詩人是孤獨的,內心是孤寂的。孤獨或者孤獨的感覺,是一個詩人的天然稟賦。張阿克亦不例外。在他的詩集中,這種對孤獨抒發(fā)的詩篇俯首可得,而他所寫的孤獨,又別有一番韻致和美感。“你有沒有走進過山谷∕就是兩座長滿青色灌木∕大山的中間地帶∕你用力吶喊∕想把自己的孤單都喊出來∕很快∕你聽到回聲∕在山谷里來回飄蕩//……但你有著類似的經歷∕在廣場上∕在候車廳∕在任何人群密集的地方∕你大聲吶喊——//……聽不到一絲回應//你的喊聲被風卷走∕很多天后∕才從你的夢里傳來回聲”(《回聲》)。密集的人群,倒不及空寂的山谷,這不是對自然現(xiàn)象、社會現(xiàn)象的描述,而是對現(xiàn)實中人與人之間冷漠的感嘆。靈魂才是自己忠實的守候,夢境才是自己自由的天空。面對孤寂,還是去飲一杯酒吧,也不必去邀那明月,“它不是我們獨有的客人∕它都陪過多少撥了。早前,太白和老杜也曾∕被它灌大,如今不知躲在哪里酣睡”(《中秋酒歌》)?;蛘?,去飲一杯茶,苦茶更好,因為“苦茶泡在向晚的杯子里∕精致而溫暖。此刻∕它只屬于一個人//一個人的苦茶,融盡半生∕它的苦味飄出很遠∕有如——//孩提時食不果腹的苦∕年少時初識相思的苦……”(《苦茶》)??嗖璋?,你一輩子要吃多少苦,才能讓這些葉子苦得如此濃重,如此地道,如此化解不開、沖洗不凈?內心同樣苦不堪言的人是你的知己,是你的買主,是你得以存在的依托。內心悲苦的人,內心孤寂的人,在借助苦茶“同命相憐”一下,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暫時的解脫,換來“負負得正”的預期? 

  感嘆人生,是詩歌的一個永恒的主題。從古至今,有多少這樣的詩句敲擊過我們的心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我們在不知不覺之中,從這些詩句中學會了要珍惜人生、看淡名利,努力做一個好好的自己。張阿克的感嘆人生,是從草木中找到觀照,從卑微中找到慰藉,從無常中找到美好?!皩τ谇镲L的到來,枝頭的枯葉∕一定是心存感激的。秋風給了這些∕急欲隱退者,一個及時而體面的臺階∕在這片天空呆得太久啦!從陽春二月∕萌芽,沐春風,淋夏雨,披寒霜∕該經過的,都經過了。無關乎強弱∕微薄之軀,甚至多次與雷暴較勁∕多么驕傲:叢林里,獅群和大象走過的∕落葉,也昂著頭顱走了一遭”(《落葉之二》)。多么暢快淋漓的人生表達,多么灑脫豪邁的人生姿態(tài),看似非常沉重的關于落葉——生命隕落的話題,說起來是如此的云淡風輕!那些微不足道的螞蟻,看起來更像是詩人的朋友或者直接就是詩人(包括我們)的同類。我們哪天不是像螞蟻那樣地生活著,奔波著,操勞著?“不過,這一切看上去和它們毫不相干∕它們始終被自己的奔波與操勞牽引∕仿佛一小塊土地就是一片肥沃的大陸∕指頭般大小的洞穴就是一座巍峨的宮殿∕頭頂之上,太陽是不是明亮高掛∕天空會不會有烏云卷來風暴,對于它們∕從來都是杞人憂天,純屬多余”(《螞蟻》)。張阿克感嘆人生,最多的是感嘆生命的短促?!八氖畾q是一座挺過上個世紀的危橋∕當你從橋面上走下來,這段路就過去了大半//鏡子里,幾條細淺的溝壑剛爬上眼角∕濃密的黑發(fā),才有幾根開始變節(jié)∕一顆肉心,早已沾滿塵世的泥灰//……這一段路走完,能有多少東西值得回放?∕除了幾個親人,或許只有那些隱藏在我們體內的∕看不見的傷疤,給予我們孤零的慰藉”(《慰藉》)。人過四十正當盛年,但張阿克卻及早地看見自己的老年:“我看見自己的老年,蜷縮在一具∕干癟的軀殼中。石榴樹皮那樣干枯∕皸裂的部分,像記憶,大塊大塊地往下掉∕歲月流勢放緩,在下游堆成了沙丘∕每天,太陽從西邊升起,在東邊∕落下;月亮的線路剛好相反∕屋舍空蕩,拐杖跑到墻角邊打瞌睡∕散發(fā)出寥寂的松木香味∕——而此時你在哪里?”(《我看見自己的老年》)。多么形象、多么生動的老年生活剪影,讀起來令人動容、令人心顫。想象中的老年,其實也是自己今后真實的老年。在能寫詩、想寫詩的時候,真的應該好好地給自己的老年勾勒一幅剪影留作老年到來時的對照。這樣,是不是更有些詩意? 

  張阿克《草木謠》中最能打動人心的詩作,當屬那些書寫鄉(xiāng)情、親情、愛情、友情的部分。他寫父親,寫他是“一生抓牢土地的人∕像楔子砸入流年,耄耋了仍不肯放手∕……即使暫時分開,也一定會在百年之后∕再次聚首,并且,比往日抱得更緊”(《地盤》);那個端坐在油畫鏡框里的紳士不是父親,父親“佝僂,黑瘦∕雙眼混沌,像孩子玩耍的玻璃蛋球∕披著被風雨揉破了的舊衣衫∕帶著黃土地幾千年特有的泥腥味道//……我的血液里流淌著他的血液”(《那個人不是你》)。他寫母親,寫她像一盞路燈,“將體內僅剩的光和熱∕悉數捐出,自己卻身陷冰冷”(《路燈》)。即使在夢中,詩人也會夢到八十多歲的老母親顫顫巍巍地走在小路的盡頭。他寫妻子,寫妻子是怎樣忍受病痛的折磨:“二十多年來,這種類似風濕的疾病∕一直在你身體里游蕩,像潛伏者∕幽靈,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無賴∕黑夜里也甩不掉的影子//……生于底層,此命已如草芥∕還要經受霜凍一次緊接一次的擊打∕恨于活著,又憚于離去,生有何樂?∕圣者說,今生受盡苦難,來世就能∕升入天堂??捎姓l曾接到∕先行者抵達之后傳回的消息?”(《劫難記》)。他寫女兒,寫女兒“是一塊天成的翡翠∕我們卻并非上好的雕工?!钡牵词拱阉脸梢粔K普通的彩石,父母也將其當作無價之寶,一直放在貼身的衣袋。對于故鄉(xiāng),對于友情,詩人也是滿懷深情地予以抒發(fā)。故鄉(xiāng)的老屋別人視若未見,或者“像路過一座荒寂的沙丘”,而在“我”卻有如擁有一座宮殿,那里不僅有自己兒時的記憶,更能成為自己孤寂時的一個對應物,一個意念之中無言的傾聽者。 

  除了上述類型的詩作以外,張阿克還寫了一些關于旅行的詩歌,也都能夠適時、應景,寫出自己獨特的視角和內心感悟?!?/p>

  通本書讀下來,感覺張阿克的詩作率性、真情,清新、雋永,體悟深刻看起來又顯得那樣的漫不經心、自然天成,寫出來的詩歌確實是像草木生長一樣的自由。他寫夢境,幻想能有一把古舊的手電筒,讓自己擁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攻克人生路途上的一切艱難險阻。他想象著自己有了一塊隱秘地,外人不知道在哪里,但詩人知道它坐落在自己的心靈,在那里,詩人可以療傷、可以復蘇。有時,這塊隱秘地也可以物化為一杯咖啡、一支香煙,或者是詩人新寫出的一首詩歌。 

  張阿克自己說寫詩的時間并不是很長,但是能在僅僅數年之間就有如此豐盛的成果,可見詩人厚積薄發(fā),功力了得。這不?一本比較厚實的《草木謠》就要出版了。不久前,張阿克還在大多數詩者都夢寐以求的《詩刊》雜志上發(fā)表了《壘到一半的鳥巢》等詩作。在地方報刊上,他的新作佳作也是頻頻推出,成為一個名符其實的優(yōu)秀詩人。我們希望張阿克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越走越好,越走越遠! 

  

文章來源: 責任編輯:江蘇作家網 【打印文章】 【發(fā)表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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