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剛:何謂好詩——從洛夫《唐詩解構(gòu)》說起

2016年05月19日 15時27分 

  一 

  當(dāng)代華文詩壇,經(jīng)過若干年努力,于多元語境中生成多重詩美,終于有了開闊的氣象,新穎的格局。眾聲喧嘩中的驕人成就自不待言,其中的遺憾亦頗明顯。通常情況下,一首好詩,除了詩情、詩思,更需有詩藝,需要坐冷板凳的澹定心態(tài),認真打磨,方能成功。當(dāng)下詩壇,浮躁之風(fēng)的盛行,致使一些詩人在創(chuàng)作上不時出現(xiàn)折戟沉沙現(xiàn)象。 

  洛夫先生晚年創(chuàng)作的組詩《唐詩解構(gòu)》,體現(xiàn)出難能可貴的探索精神,也顯示出探索方面的失誤和不足。組詩的摹寫藍本,分別為陳子昂《登幽州臺歌》、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王維《竹里館》《鳥鳴澗》、孟浩然《宿建德江》、杜甫《春望》、張繼《楓橋夜泊》、柳宗元《江雪》、賈島《尋隱者不遇》、李商隱《登樂游原》、李白《下江陵》,計11首。作為個人創(chuàng)作的一種實驗工程,一種謀求對舊體詩中神韻的釋放的企圖,這種努力的路徑是可取的。洛夫希望從舊的東西里找到新的美,或一些久被忽略未曾發(fā)現(xiàn)過的美。他盡可能地力求保留原作意境,將原有的格律形式予以徹底解構(gòu),重新賦予現(xiàn)代的意象和語言節(jié)奏。這組詩中,《春望》有機趣,《江雪》略可讀,余則不足道??傮w看,比之古人原作相去甚遠,因了缺乏足夠的張力空間、彈性空間、必要的柔韌度和豐盈充沛的內(nèi)在生命力,基本給人一種古詩今譯、再加了一點現(xiàn)代佐料的感覺,卑之無甚高論。全詩追求禪意但整體松散,筆意枯淡,讀來興味索然,總體感覺不怎么樣,甚而讓人聯(lián)想到為大眾所詬病的口水詩。 

  詩人于桑榆之年,古詩新鑄,尋求創(chuàng)新,這種不服老的精神本身,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但對此種精神的肯定,和對文本的肯定,完全是兩回事。對這類詩歌文本的肯定,必定是要留有分寸和余地,評價過高,等同于說謊。誠然,詩人已經(jīng)過了個人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出現(xiàn)失誤也屬正常,不宜過度苛責(zé)。但《唐詩解構(gòu)》卻依舊獲得了頗成規(guī)模的熱情追捧,這就有些不正常了。葉櫓先生關(guān)于洛夫組詩《唐詩解構(gòu)》的長篇評論《回眸中的審視與超越》(《揚子江詩刊》2013年第5期),就是一個例證。 

  詩評家的責(zé)任和作用,在于厘清、斷明,在于良性引導(dǎo)和公正分析。作為評論家,應(yīng)該是披沙瀝金的而非良莠不分的,更不能一味瞎吹亂捧。總體上乏善可陳的《唐詩解構(gòu)》,讓人感慨于一種遲暮之詩,竟被吹捧到一個不適當(dāng)?shù)母叨?。洛夫一向是喜歡用力的詩人,得苦吟派之風(fēng),喜歡追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但其高峰期既過,最佳狀態(tài)難得恢復(fù)。在此情勢下,對《唐詩解構(gòu)》的高評價,無異于以次充好,對于讀者是一種誤導(dǎo)和不尊重,對于詩人本人亦非幸事:會使其走向自戀、虛妄和顛狂。詩人的自戀,是一個令人尷尬的問題。據(jù)云,紀(jì)弦當(dāng)年常說自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詩人,余光中即在《中央日報》副刊發(fā)詩《致某詩人》:“你要跟世界詩人賽跑,但愿兔子在中途睡覺?!绷罴o(jì)弦氣極。如此調(diào)皮故事,道出的是詩人的自戀。也許,不自戀無以為詩人;但太自戀,則勢必殃人禍己。有些論定,是應(yīng)該在百年后讓別人來做的事,當(dāng)事人不必急吼吼地自下斷語。 

  近年,洛夫先生不惜以高齡之身四處奔走,尤其喜歡以獲得諾獎提名為噱頭,頻頻來內(nèi)地炒作,沉迷其間,自抬身價。洛夫在各地接受采訪時,翻來覆去都是同類內(nèi)容,頗有自負自戀自夸之嫌。另外,用諾獎提名作為招睞眼球的招牌,實為一種不高明手段,早已被若干文人用濫,徒增浮躁之氣,這是有害于創(chuàng)作的。循此線索,更能明了洛夫這組詩歌的問題所在。試看其《登幽州臺歌》:“從高樓俯首下望/人來/人往/誰也沒有閑工夫哭泣//再看遠點/一層薄霧/漠漠城邦之外/寂寂無人//天長地久的云/天長地久的阡陌/天長地久的遠方的濤聲/天長地久的宮殿的夕陽/樓上的人/天長地久的一滴淚”,意象的搭配流于平庸、生硬、牽強,距流轉(zhuǎn)自如之境較遠,句與句之間亦多生造痕跡,有時故作奇筆,導(dǎo)致文氣斷續(xù)支離,反顯脈息不暢?!饵S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檣帆遠去/帶走了黃鶴樓昨夜的酒意/還有你的柳絲/我的長亭/帶走了你孤寒的背影/還有滿船的/詩稿和離情//孤帆越行越遠,越小/及至/更小/只見一只小小水鳥橫江飛過//再見,請多珍重/小心三月?lián)P州的風(fēng)雨/還有桃花”,其語感是熟練的,其呆滯亦是明顯的,幾無張力可言。究其實,是筆力并未完全宕開,缺乏高屋建瓴的整體化合能力,難臻和諧之境?!秾る[者不遇》:“比松樹更高的/是一個問號/比問號更費猜疑的/是童子懵懂時的囁嚅/誰知道師父去了/哪里?/采藥,未必/藥鋤還在門后閑著//云里霧里/風(fēng)里雨里/就是沒有猜到/他正大醉在/山中一位老友的酒壺里”。感覺此中字字句句,更像是“寫”出來的,而不是從內(nèi)心流出來的,生造之痕宛然:意象的堆砌疊加,仿佛生拉硬湊,句與句之間缺乏有機而有力的貫通,用力過猛,反顯生澀局促,一些句式亦有賣萌、??嶂印1举|(zhì)上,這可以視為一種做作的文藝腔。《下江陵》同樣流于平庸:“由白帝城傾瀉而下/他的輕舟/從千載讀者的心中/揚帆而去/一夜便到了江陵/船行之速/嚇得兩岸的猴群/驚叫不已/他因獲釋不去夜郎而豪興大發(fā)/我因服多了暈船藥/而昏昏欲睡”。僅就這組詩而言,對于洛夫,如何超越那種靜態(tài)的、簡單的物物摹寫層面,站在一個更高的視點,以更高的姿態(tài)觀照對象,打開心靈,把現(xiàn)代物象和傳統(tǒng)意象結(jié)合在一起,是一個問題。 

  洛夫的《唐詩解構(gòu)》雖運思細膩,但總體上流于常規(guī)化俗套化,不能說這組文本沒有詩味,但遺憾的是作者玩到了一定段位,就像唱高音的歌手唱到某一點后,很難再高得上去、沖得出去。這也許關(guān)乎格局問題。判斷詩的好壞,有一條捷徑,就是在比較中閱讀,“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所謂貨比三家,最有道理。這類“唐詩解構(gòu)”型文本試驗,很多詩人都已做過。如馬永波的組詩《戲仿王維》之《輞川閑居》:“此刻,群山發(fā)藍/秋水整日流淌著冰涼/我倚著柴門/把手杖植入灰撲撲的樹籬/煙霧從水面上騰起/落日如窮途的英雄在渡口徘徊/傾聽晚風(fēng)中的鳴蟬/哦,何時我才能下決心重做偉大的隱士/對著五棵日漸干燥的柳樹唱出一首狂野之詩”,信手拈來,不假雕飾,而大氣舒張,意境自生;《秋夜之歌》:“滿月之下一滴盈盈秋露/滴涼了她不會更換的長袍/她整夜撥弄著一具銀色琵琶/一具微溫的尸體俯在冰冷的尸體上/她害怕回到空蕩蕩的房間”,流走自如,體悟幽微,格調(diào)奇異;《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戴紅帽子的雞人剛剛宣布了早晨/保管衣服的人就送來了翡翠云的毛皮大衣/天堂的九扇門洞開,露出宮殿和庭院/眾多國家的外套向珍珠冠鞠躬/太陽進入了巨人雕刻成的手掌/熏香繚繞著紅色的盤龍柱/玉帶丁當(dāng)向鳳凰沐浴的湖泊聚集/聽眾們散去后,五色的文件才剛剛裁齊裝訂”,不事苦吟,而筆調(diào)更具中西化合之美,空間更闊,張力更強,彈性更足,沖擊力更大;其詩藝的圓融,語感的通脫,彰顯對物象和內(nèi)心出色的雙重摹寫能力,別開生面。 

  名氣不大的湖南詩人寒枝(王國芳)的十首《唐詩解構(gòu)》,也顯示出可取的一面。如其《渭城曲》:“就在這樹下飲別,故人在前路/是三兩塊頑石為你燃成一場黃沙/是一座孤城,三兩烏鴉的黑鐵甲在穹廬之頂/游弋,風(fēng)聲訴說往昔的羌笛/刀槍入庫,單于望風(fēng)來降,侯爵正在回長安/元二啊,這雨下得恰到好處/三千里江山可以沿路作伴,九萬里故國/可以懸掛星斗。唐朝沒有敵人/生為使者你不能不愛上哈密瓜,烤全羊/馬奶子葡萄,以及寬邊裙子與長調(diào)/喝茶就在十字路口,聳肩/攤手,就一卷吐蕃餅/在歷史與法律范圍內(nèi)愛上樓蘭少女,史詩/與《可蘭經(jīng)》,要還有時間就去/兩壁之間/圣僧在兩壁之間誦經(jīng),他頭戴世俗舊王冠/一模一樣,猶如生前”,簡潔,凝練,意味深遠,意象奇警厚重,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絕句》:“兩只歸鳥浮在風(fēng)中/我抬起頭來/東吳快船急如救兵,急如遠距離審美/急如夕陽燃燒歸巢的鬃毛一萬里/幾次急轉(zhuǎn),大勢已定/我在蜀地蓋茅屋,種芋頭,心懷喜雨漫游/兩岸山珍與八方游人,滿滿一鍋/聯(lián)翩啊,人與水,相溶于千秋/沿水看白鷺/大唐的天空終日飛著這些于世無補的東西/酒杯已空,無力再作營生/抬頭一望四川,遍地翠柳與鳴禽/我站在窗下,猶如/一只單腿孤鶴,老著,病著”,意象新穎,感知奇譎,不同流俗,更具繁復(fù)之美,更多張力之魅。這組詩算不得完善和完美,但整體水平顯然不在洛夫之下,盡管作者的知名度遠不如洛夫。 

  要之,洛夫的組詩《唐詩解構(gòu)》,缺乏必要的層次感、錯落感、變化感,應(yīng)視為一種平面化寫作和單向度寫作,委實難稱廣闊深致、繁復(fù)多變。詩歌文本中以“大路貨”居多,也就意味著缺乏沖擊力,缺少辨識度,意味著對深度模式的放棄。無疑,古、今、中、外四種向度的貫通,會形成更好的沖擊力。但相當(dāng)一部分詩人的學(xué)養(yǎng)修為,難以及于此。推而廣之,當(dāng)下不少詩人下筆太快,沉浸于流水線寫作,只關(guān)心發(fā)表與否,而疏于詩藝的推敲和打磨。據(jù)說有些詩人的創(chuàng)作能力,已經(jīng)到了日寫數(shù)十首的地步,其速度堪比“高鐵”,其流水作業(yè)式的水準(zhǔn)卻令人生疑。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把速度放慢,求質(zhì)不求量,才是王道。 

  

  二 

  詩界一個值得注意和警惕的現(xiàn)象,即是某些所謂的詩評家,慣于滿嘴跑火車,無視對象的差異性和文本的多元性,千篇一律地、駕輕就熟地炮制著大而無當(dāng)?shù)谋砻嫖恼?。如葉櫓先生關(guān)于洛夫組詩《唐詩解構(gòu)》的長篇評論《回眸中的審視與超越》,洋洋一萬余言,占據(jù)了刊物的顯著篇幅,細讀之下,卻發(fā)現(xiàn)多是東拉西扯,言不及義,不痛不癢,隔靴搔癢,鮮少觸及詩的要旨,予人以假、大、空之感,違背了評論的基本倫理,也讓人失去了閱讀的耐心。相比之下,詩評家陳仲義一些相對踏實和及物的評論,顯然更值得閱讀。一位優(yōu)秀的詩評家,應(yīng)力摒詩歌標(biāo)準(zhǔn)的混亂和審美的歧見,作出正確的判斷和中肯的評說。詩歌評論,尤需一種折沖樽俎、直逼人心的力度。 

  究其實,作為現(xiàn)代詩人的洛夫,天份較高,崇尚李賀式的苦吟,但句式過于雕琢,有傷整體的文氣,以至有句無篇,在流走自如、氣韻酣暢方面,似不及余光中詩歌。如洛夫創(chuàng)作于盛年的《與李賀共飲》:“石破/天驚/秋雨嚇得驟然凝在半空/這時,我乍見窗外/有客騎驢自長安來/背了一布袋的/駭人的意象……哦!好瘦好瘦的一位書生/瘦得/猶如一支精致的狼毫……嚼五香蠶豆似的/嚼著絕句。絕句。絕句。/你激情的眼中/溫有一壺新釀的花雕……”,筆法靈巧,描摹能力較強,總體水準(zhǔn)不差,卻有把玩詩句之嫌,句子過于突出,文本整體失衡,影響了文氣的暢通,難稱上品。這也是相當(dāng)一部分臺港詩人的毛?。簾o論如何工巧,終究格局不大,氣象不足。洛夫詩篇中出色的不少,除知名度較高的《石室之死亡》《漂木》外,還有《猿之哀歌》《水祭》《剔牙》《贈大哥》等,皆可圈點。洛夫另有很多詩篇,不乏哲學(xué)意味、文化思考,但終究缺乏一種超越性向度,雖勉力打磨,句式猶顯粘滯——我想,對應(yīng)于洛夫式的文風(fēng),理想的詩句之一,應(yīng)該是如長鞭一抖,如白鶴唳空,其聲響亮,警醒人心才好。 

  當(dāng)下詩壇的種種問題,僅從創(chuàng)作和批評的角度看,粗略歸納,一則緣于伯樂難覓,缺乏有審美能力和道德底線的詩評家的導(dǎo)引,惟見一些“阿飛客里空”式的詩評家,行文不著邊際,大言欺世;尤其亂象紛呈之際,為長于紙上談兵的一眾門外漢提供了大顯身手的舞臺。我們讀到的一些詩評,云山霧罩,神神叨叨,花里胡哨,讓所評對象盡享追悼會規(guī)格,字里行間,彌漫著令人掩鼻的江湖氣、幫派氣、哥們姐們習(xí)氣。此風(fēng)自來而然,于今尤烈。二則緣于詩人一族中,像樣些的往往不活躍,活躍些的多半不像樣,每每自戀過度,諱疾忌醫(yī),遂致好詩難產(chǎn),經(jīng)典難求。對此,詩人和詩評家,都負有必要的責(zé)任。 

  毋庸諱言,放眼今日詩壇,不時充斥著權(quán)錢色的交易。一些人稍有權(quán)力,即信奉“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的市儈主義原則,瘋狂漁利,肆意胡為,彰顯價值觀的扭曲和錯位。倘任由這樣的人主導(dǎo)詩壇,哪怕是執(zhí)掌詩界之一隅,其后果亦可想而知。他們的作為,某種程度上加劇了詩歌生態(tài)的敗壞和朽腐。而穿窬之徒的盛行,導(dǎo)致拉幫結(jié)派,山頭眾多,遂成詩界公害。當(dāng)然這并非新問題,除了與道德有關(guān),更與性情有關(guān)。一些看起來狀態(tài)松散的詩歌團伙,卻訂立了相對嚴(yán)格的“幫規(guī)”,著意于結(jié)黨營私,自吹自擂,意圖“不朽”。在一種強烈的投機心理的驅(qū)使下,他們忙于跑馬圈地,搶灘占點,奮力爭奪勢力范圍,行事則嘩眾取寵,務(wù)求招人眼球;乃至欲通過種種手段,迫使他人承認一己的“權(quán)威”地位,顯示出“牛不飲水強按頭”式的顢頇霸道、譫妄可笑,于不期然中,具有了某種準(zhǔn)邪教組織的特質(zhì)。 

  一個耐人尋味的現(xiàn)象是,當(dāng)下詩壇對女詩人的瘋狂追捧,幾乎到了喪失原則的地步。而一些言之鑿鑿的圈內(nèi)“上床”丑聞,似乎也不僅僅是空穴來風(fēng)。個別不自重的女詩人,善于以肉身布施,向握有話語權(quán)的詩界登徒子投懷送抱,為一己的成名成家鋪平道路。這樣的交易,成為近年詩壇顯著亂象之一種。一些倚老賣老的“前詩人”和“前詩評家”,更是大徹大悟,隨波逐流,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到處拿紅包,撐場子,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盲目幫閑,充分把自己娛樂化了;等而下之者甚至專門熱衷于跟酒廠老板、房地產(chǎn)商人等類企業(yè)家和大款打交道,其委瑣鄙俗,令人汗顏。這種不甘寂寞、為詩壇添亂的“前詩人”和“前詩評家”現(xiàn)象,值得重視。他們事實上早已無法代表真正的詩歌精神。相比之下,食指、昌耀、海子們至少代表了一種寂寞自持的詩歌精神,甚至,即連非正常死亡的顧城,在這方面也比上述市儈之徒更有資格為詩歌精神代言。 

  詩界庸俗關(guān)系學(xué)的盛行,主要體現(xiàn)于評獎、搞選本、做活動等,在這方面,受盲目的江湖義氣和市儈原則的支配,往往是哥們姐們至上,官人商人優(yōu)先,肥水不流外人田;本欲以精神貴族自許,卻不期然間淪為精神娼妓。一些民間詩歌獎,往往掛羊頭賣狗肉,以嚴(yán)重的媚官媚商現(xiàn)象為標(biāo)志:喜歡在評獎中向詩人一族里有權(quán)的、有錢的、有用的頻拋橄欖枝,令人鄙夷。一些官方詩歌獎更是以其明目張膽而聲名狼藉,像榮獲魯迅文學(xué)獎的詩人車延高,如果他并非現(xiàn)實世界中權(quán)柄在握的正廳級干部,以其略強于普通文學(xué)青年的真實創(chuàng)作水平,絕不可能獲獎,也不會有今天的名氣——則此種評獎中的水有多深、多渾,可想而知。 

  這些年來,一些林林總總的詩歌活動,喜歡把玩噱頭,提一些新說法、炒一些新名詞、造一些新概念等,略神取形,以此獲取虛假的轟動效應(yīng),顯示出特有的浮淺和心虛。就像沒有境界的旅游者,到了景點后并不慢慢欣賞認真體味,而是急于留下“到此一游”的涂鴉,表示自己業(yè)已來過。一些長袖善舞工于經(jīng)營的詩人,總喜歡高調(diào)宣稱自己“以詩歌為生命、為宗教”。果真如此的話,這類詩人的詩也就不至于寫得那么糟糕了。說白了,他們對詩歌的愛是葉公好龍,他們愛的不是詩,而是詩的話語霸權(quán);他們是在綁架詩、利用詩、褻瀆詩,僅僅把詩歌作為了謀取名利的工具。詩歌對于他們的意義,也許更多的只是一塊跳板,通向名利之彼岸。于是,他們欺世盜名,虛偽勢利。 

  徐敬亞曾就“詩歌的無恥:圈子與幫派”這一話題談到: 

  

  每一位詩人,每一位批評家,都應(yīng)該是最忠實于自己內(nèi)心的人。對自己天才的自信,只能屬于一種藝術(shù)上的自豪。詩人,怎么可能聚眾而黨,口是而心非呢。 

  缺少自律,缺少信仰的中國,歷來是一個盛產(chǎn)小幫派之地。利益均沾歃血為盟之后,便可以踐踏一切規(guī)則。不好也好,好也不好。 

  這是道德與藝術(shù)的雙重常識,我已經(jīng)不必再寫。哥們兒大于詩的結(jié)果,是在叩拜了情誼的同時,對詩與人雙雙進行了侮辱。 

  圈子意識不除,現(xiàn)代詩壇上怎么可能浮現(xiàn)出“令人顫抖的圣潔共識”和“微妙的遙遙領(lǐng)悟”?。ㄐ炀磥啠骸吨匦伦鲆粋€批評家》,《詩歌月刊》2010年第11期) 

  

  所談雖非新論,甚至可說是常識和共識,但其犀利與深刻,其凜冽風(fēng)骨,連同大膽言說的勇氣,總有暮鼓晨鐘之效。 

  事實證明,真正的詩人,難得是一個完美的人;但必定應(yīng)該是一個真誠的人、坦蕩的人、表里一致的人。因此,我欣賞詩人大衛(wèi)的提法:“不管你的才華多么李白,不管你的豪邁多么蘇軾,不管你的閑適多么陶淵明,如果你的心跳是秦檜,你的呼吸是趙高,你的奴顏是和珅,那么,哪怕你的詩妙得像黃金在天空舞蹈,你也稱不上是真正的詩人。”(大衛(wèi):《詩人,就是有詩意的人》,《光明日報》2013年8月2日)我們看到,當(dāng)今一些詩界“社交達人”,沉迷于交際和聚會,滿足于跟海外人士尤其是“漢學(xué)家”套磁;這樣用歪了精力的聰明人,你能指望他會寫出什么好詩來呢?在一個五色目盲的文學(xué)時代,偽詩人招搖過市,好詩人卻被遮蔽,一些詩人沉迷于自我炒作自抬身價,追求所謂的“知名度”,而忽略了創(chuàng)作實力的提升,這是不足取的。關(guān)于洛夫及一些業(yè)內(nèi)同仁的行狀,詩人西川曾有過直言不諱的說法: 

  

  洛夫就一天到晚往中國跑,見各個縣長,賣他的書法,建自己的藝術(shù)館,這邊覺得“哦臺灣詩人海外歸來從加拿大溫哥華跑到這邊來活動活動”,——你活動個什么?你當(dāng)?shù)剡@種主流文化活動都不參加,光跟國內(nèi)的縣長、縣委書記見面有什么用!這種事情太多了!還有中國作家在國外參加國際文學(xué)活動的那些個丟人現(xiàn)眼,具體我就不說了。你在中國讀到的報紙,就是這個人又出國了,那個人又出國了,然后在國內(nèi)就吹啊。(西川、胡少卿:《好東西不怕翻譯——詩人西川訪談》,《西湖》2013年第2期) 

  

  慮及洛夫先生的年齡和資歷,這樣的評說,未免刻薄,卻也切中肯綮,一針見血地觸及了某些現(xiàn)象的本質(zhì)。眾所周知,當(dāng)下很多詩人的自我介紹文字,往往夸大其辭,大言不慚,誠為混亂、無序、失范的時代流風(fēng)所致。在瀏覽諸多詩人的個人簡介時,我們會很容易地發(fā)現(xiàn),他們除了喜歡介紹自己的“詩歌曾入選多種(權(quán)威)選本”外,動輒就是“作品被翻譯成英、法、德、意、俄、日、韓等多種語言”,實情如何,恐怕只有當(dāng)事人心知肚明。至于他們的一些問答和采訪,往往呈現(xiàn)為余秋雨式的自戀,或者更甚,令人難以卒讀。 

  

  三 

  那么,何謂好詩?如何鑒別?如何判斷?如何欣賞?詩評家的重要性于此凸顯。真正的大動物,往往隱于密林;真正的大魚,往往沉于水底。通過文本精讀,發(fā)現(xiàn)優(yōu)秀詩人,使其不致被時代的流沙所埋沒,是詩評家的責(zé)任所在,也是一種職業(yè)操守,一條康莊正途。詩性的氣質(zhì),一針見血的穿透力和洞察力,正是一個評論家所必需的。評論家要懂得詩人,懂得詩。惟有開闊的視野,包容的胸懷,才能保證在評論中激濁揚清。詩人為世界立法,評論家亦是如此。評論家要有一種驗鈔機般內(nèi)行的眼光,慧眼識金,八面來風(fēng),絕不排斥差異性多元性,通過精心的篩選、甄別,讓好的詩人和好的詩歌熠熠生輝。好詩人一定要有好作品。詩評家應(yīng)盡己之力,傾其所能,以清正之氣導(dǎo)引詩歌方向,最大可能地正本清源,促進其良性發(fā)展。 

  在詩歌的鑒賞、認定和傳播過程中,由于種種客觀或主觀的、外在或內(nèi)在的原因,也容易發(fā)生一些誤讀和誤導(dǎo)問題。如徐志摩最好的詩章,恰恰不應(yīng)是(或不應(yīng)只是)《再別康橋》,更有《哀曼殊斐兒》式的奇章絕唱:“我昨夜夢入幽谷,/聽子規(guī)在百合叢中泣血,/我昨夜夢登高峰,/見一顆光明淚自天墜落//古羅馬的郊外有座墓園,/靜偃著百年前客殤的詩骸;/百年后海岱士黑輦的車輪,/又喧響在芳丹卜羅的青林邊……你記否倫敦約言,曼殊斐兒!/今夏再見于琴妮湖之邊;/琴妮湖永抱著白朗磯的雪影,/此日我悵望云天,淚下點點!//我當(dāng)年初臨生命的消息,/夢覺似的驟感戀愛之莊嚴(yán);/生命的覺悟是愛之成年,/我今又因死而感生與戀之涯沿!//同情是摜不破的純晶,/愛是實現(xiàn)生命之唯一途徑:/死是座偉秘的洪爐,此中/凝煉萬象所從來之神明。//我哀思焉能電花似的飛騁,/感動你在天日遙遠的靈魂?/我灑淚向風(fēng)中遙送,/問何時能戡破生死之門?”于一派圓融自在莊嚴(yán)高華的氛圍中,貫注著生命的大疑惑、大徹悟和大悲憫、大歡欣,情感狀態(tài)則呈現(xiàn)為既繁復(fù)又簡約的奇妙悖反,全無輕佻之氣,應(yīng)視為徐詩創(chuàng)作的高峰。而戴望舒的《雨巷》拾古人牙慧,蒼白病態(tài),誠為矯揉做作的文藝腔,頗不足取,歷來的評價卻未免偏高。還有不被重視的現(xiàn)代派詩人施蟄存,其詩火候理想,功夫地道,盡洗文藝腔,堪為現(xiàn)代詩之樣板,如《烏賊魚的戀》:“春天到了,/烏賊魚也有戀愛。//在海藻的草坪上,/在珊瑚的森林中,/烏賊魚作獵艷的散步。//烏賊魚以十只手/——熱情的手,/顫抖地摸索著戀愛,/在溫暖的海水的空氣里。//但這是徒然的,/雖有十只手也無濟于事。//美麗的小姑娘,/結(jié)隊地走過,/她們都輕捷地,/像一縷彩云,/閃避了他的魯莽的牽曳。//烏賊魚以自己的墨沈,/在波紋的簽紙上,/寫下了他的悲哀/——戀的悲哀。//但在夕暮云生的時候,/海上卷起了風(fēng)暴,/連他的悲哀的記錄,/也漂散得不留一點蹤影”,如此成熟的現(xiàn)代詩文本,卻未曾引起足夠的重視和關(guān)注,令人遺憾。向來被認為詩歌文本充滿“土”氣、說教氣的臧克家,其部分作品如《春鳥》等,詩意濃郁,句式凝煉純粹,頗可一觀。包括賀敬之這樣被公認的政治型詩人,我們似乎更應(yīng)該關(guān)注其《南泥灣》《白毛女》等唱詞,從中領(lǐng)略他真正本色的抒情藝術(shù)和相對地道的表達技巧,而非《放聲歌唱》《雷鋒之歌》《中國的十月》一類“高大全”式文本。 

  當(dāng)代漢詩寫作,是一個只有下限沒有上限的永不封頂?shù)暮拼蠊こ?,良莠不齊,魚龍混雜;作為詩評家,如果沒有足夠的鑒賞審美能力、理性辨析能力和耐心遴選的責(zé)任感,很難保證不會亂花迷目、不明所以。本人不揣淺陋,在此愿以對幾位詩人作品的認真分析,為此文作結(jié),聊為一次不自量力的身體力行吧。 

  韓東新世紀(jì)以來的詩歌,依舊不失早期的口語化特色,長于在智性中游走。如《這些年》:“這些年,我過得不錯/只是愛,不再戀愛/只是睡,不再和女人睡/只是寫,不再詩歌/我經(jīng)常罵人,但不翻臉/經(jīng)常在南京,偶爾也去/外地走走/我仍然活著”,《抒懷》:“夜晚街燈如花/白天灰白一片/黃土已埋到雙乳/人生也一分為二/憶往昔,狼奔豕突/無的放矢/看明朝,曙光乍現(xiàn)/疑是黃昏”,在語言還原中呈現(xiàn)出一如既往的后現(xiàn)代敘事特征。值得關(guān)注的是韓東近年創(chuàng)作的一些親情類篇章,如《“親愛的母親”》《掃墓兼帶郊游》等,冷面熱心,似抑實揚,比之從前作品,更為溫情有加。像《老人》:“老人曾是那么年輕/精力無限地養(yǎng)育我們/為我們而戰(zhàn)/又為自己的晚景和子女苦斗/喋喋不休,吵吵嚷嚷/惹人厭煩/忽然就像風(fēng)吹落葉/遮天蔽日的景致已然不再”,技巧熟練,語調(diào)冷淡,卻又隱含著一種熱度,強化了溫情的成分。也許,這跟詩人的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都有關(guān)系。值得注意的是韓東的《石頭孩子》一詩:“莊嚴(yán)的墓地我遇見那石頭孩子/他的笑容印在石頭上/死于八歲,拒絕長大/這操蛋的孩子改變了父母的人生//不可能再相愛,因為/他們只能愛你/不可能再愛生活,因為/他們更愛死亡//目光如風(fēng)般吹拂/他死于誰都有過的八歲/小小的石頭孩子/把石塊壘砌在你我的心底//虛無就像從沒有出生過/篤定就像年逾百歲/日光如風(fēng),目光如雨/小小的石頭孩子如玲瓏的石蛋/藏身石頭的墓園”,沉郁頓挫,一唱三嘆,于字里行間,蘊藏著別樣的震撼點和爆發(fā)力,其修辭路數(shù)亦近乎無技巧。比之作者早年代表作《有關(guān)大雁塔》《你見過大海》等,《石頭孩子》與之不分軒輊,且更多了一種情感的維度——那也許恰恰是一種更能打動人心的維度。 

  這些年,于堅的詩歌成就包括其隨筆成就有目共睹。在他詩中有一首《詩人郭路生》,不常為人提及。此詩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其“正面強攻”式的姿態(tài)不無直白,甚至詩中的對象食指,其主體性也于無意間被拔高和美化了——將其在既往特定語境中的意識和行為方面的不自覺不自為,美化成了一種自覺和自為,此種局限宛然在目?!肮飞且晃幌戎?鷙鳥之不群兮 自前世而固然/他的詩于七十年代抄在牛皮紙上/骯臟 破爛 無數(shù)人的汗/在祖國的黑夜里秘密流傳/傳到鍛工房后面的柏樹下/我讀到的時候正年輕/青年鉚工 穿著翻毛皮鞋/光芒穿過工廠的鐵/停在我的榔頭上/廣場上億萬只臂正向著一只巨手歡呼/一根食指在疾風(fēng)中 與蘆葦們一起/自然地彎下來 那就是未來/三十年后我在北京遇見這個仙人/面貌慈祥 個子高大 激情沒有凝固/左邊是汽車奔馳 右邊是/彈冠相慶的知識分子/窮人食指 目不斜視 兩袖清風(fēng)/富貴于我如浮云 丹青不知老將至/穿過印刷學(xué)院去朗誦他的新詩/這個卑鄙的時代竊竊私語/謠傳著他是一個瘋子”,通讀之下,感覺全詩不澀不滯,一氣呵成,筆意灑脫,營造出刀削斧鑿般的力度和形象感,有粗服亂頭之美,深得李后主之風(fēng)。這樣的詩境,正合王國維《人間詞話》標(biāo)舉的“不隔”。因此,我們應(yīng)予承認:這就是一首好詩,宜于朗誦,也宜于品讀。 

  每讀南京詩人路東(路輝)的作品,每有天馬渡江、天風(fēng)海雨之慨,其語感流走自如,其境界圓融無礙,讓人想起金庸《笑傲江湖》中寫到的“獨孤九劍”,一氣呵成,連綿而下,招與招之間全無破綻。路東詩風(fēng),似大河行大舟,其去如箭;如大風(fēng)負大翼,鯤鵬圖南。此類詩人,只需留得詩作少許,足矣。盡管路東其人迄今并無太大的名氣,其詩卻有氣吞萬里之勢,其語言的折疊與打開,可謂隨心所欲,化百煉鋼為繞指柔,張力與彈性驚人。如《唐朝》:“所謂唐朝/只有兩個人/一人寫詩/一人種花……花開唐朝/大雁塔的鳥/朝我們喊叫/慈悲的孩子/騎陶瓷的馬/一路冥想/一路向西”,氣象浩瀚而靈轉(zhuǎn)自如,語言突破了常規(guī)邏輯,充分變幻出新奇之美,極富創(chuàng)新性和挑戰(zhàn)性。年近六旬的路東有著天才的語感和出眾的表達能力,且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寫作能力和充沛的元氣,這得益于他為人的低調(diào),羞澀,自閉,單純,天真。再如《它》:“……我看見它的白影子/它的影子在風(fēng)中/比古老的白馬白/比白馬跑得更快/風(fēng)先吹動了白/然后吹動白影子……”,彰顯舍我其誰的雄烈之才。又如《馬城》:“馬城。我在這頁紙上即興寫出了馬城這兩個漢字/全世界的馬都在往馬城里跑/此刻是什么時刻?十字路口的棋攤上兵荒馬亂/楚河邊的馬,身體卷曲,在殘局中蹩了腿/此刻我一個人在馬城兜圈子,一些馬馬虎虎的馬/在大街上跑來跑去,馬具店的墻上/掛滿了韁繩和馬鞭……騎馬找馬,這是此刻我最想干的事了,騎著它/離開馬城,我去找一匹若有若無的馬/一匹長得有些不象馬的馬/此刻是什么時刻?城門上已掛出慶典的馬燈/那么多的馬蹄,從這頁紙上又踏出了漢語的塵灰/我必須趕到這頁紙的另一面去了,這匹馬/它一定就隱匿在一個還沒寫出的句子里/此刻我在日常生活的哪一部分呢/馬兒叫喊,此刻全世界的馬仍在往馬城里跑/一路上,從馬城里傳來的風(fēng)聲很大/我騎馬找馬/此刻是什么時刻”,感性、理性與靈性、智性統(tǒng)攝于一爐,渾然天成,文本形態(tài)則光怪陸離,多維放射,交織成奇異的美感。竊以為,路東的不少作品,可以視為當(dāng)代詩壇的經(jīng)典之作。 

  另一南京詩人朱朱的詩篇,如《清河縣》等,往往體物細膩,窮極工巧,精致如蘇繡,如云錦,煙水氤氳,艷色滿紙。朱朱詩中,連最基本的修辭格如比喻等,都是動態(tài)的而非靜態(tài)的,其“化美為媚”之功,顯示出筆力之強。 

  偶翻閱2013年第6期《文學(xué)界·湖南文學(xué)》,在刊物不起眼處讀到一首詩,作者周勁翔,名字未曾耳聞,他這首《山那邊的歌聲——給出生地》,亦未負載多少深意,風(fēng)格也難稱先鋒前衛(wèi),但寫來踏實干凈,自然率性,隨意而不乏詩意,平實而不乏奇氣,體現(xiàn)出地道純正的詩歌傳統(tǒng):“燕子崖 你還好嗎/我的祖屋還系在你的身上/它已爬滿補丁/而你 青翠如新/那些因為饑餓而失散的生靈/逐一地回來了吧/比如 山雞在放學(xué)的路上/抖出五色的羽翼/比如 夏夜里借著螢火/爬過神龕的青蛇/燕子崖 你還記得我的歌聲嗎/猶如朝露,在晨風(fēng)中顫動/那是唱給天邊外的梵音/這么多年 我只是在你的心里/鑿出另一條天梯/借著它 去聽聞山那邊的歌聲”,這樣清新的詩章,也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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