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安:遙祭兄君

2016年05月16日 11時01分 

  西安的陳君忠實和高郵的呂君立中相繼走了,遠遠地走了?!?/p>

  《禮記》于奠祭有別:下葬前的所有祭祀亡靈的活動都叫做奠,下葬之后的所有祭祀亡靈的活動都叫做祭。朱熹《儀禮經(jīng)傳集解》對此有解釋:“自葬以前,皆謂之奠。其禮甚簡,蓋哀不能文,而于新死者亦未忍遽以鬼神之禮事之也。自虞(虞:古代一種祭祀名,既葬 而祭叫祭,有安神之意。)以后,方謂之祭?!薄?/p>

  兩君已行多日。故于今天,寫下短文,以祭兩位兄君?!?/p>

  恕我冒犯,以兄稱之?!抖Y記》云:“年長以倍則父事之,十年以長則兄事之,五年以長則肩隨之?!保ā抖Y記˙曲禮上第一》)意思是說,對于年長自己一倍的人,應當待之如父,對于年長自己10歲的人,應當待之如兄。如此說來,稱兩位為兄,似無不妥。 

  兩位兄君皆明禮之士,當不責我老氣橫秋,罪我不知天高地厚?!?/p>

  4月29日,陳忠實走了。一國之文藝界皆大悲哀,我亦悲哀,但不徹。我了解陳公在當代中國文學界的地位和影響,粗讀其巨著《白鹿原》,然而,未晤見,亦無書面言語之交流。近讀《光明日報》、《中國文化報》所載天津秦嶺、北京紅孩諸君之紀念文章,悲哀之情不由升騰,淚水幾度涌出。照片上的陳忠實儼然鄉(xiāng)下一老漢,皺紋滿面,深壑淺溝,平實堅毅。陳忠實是當代中國文學界扛鼎之人物,其地位之顯,聲名之隆,影響之巨,無出其右。然而其為人極低調(diào),為文極精湛,為情極真誠。向以平等之姿態(tài),激賞之眼光對待一切人事,人有求寫序題字者,不推辭,亦不收潤筆?!安幌裼械拿耍炎约旱拿挚吹煤苤?,恨不得把每一個字都掉進錢眼里”。(紅孩:《那個背著黑色皮包的老人走了》)僅此一點,不能不讓人尊重,不得不令人悲哀?!?/p>

  僅僅十天后的5月9日上午,打開手機,跳出一條信息:呂立中先生走了。我不相信這是真的,現(xiàn)在的烏龍信息太多太多了,讓人難以判別哪一條是真的,與己無關者,往往一掃而過,不入心神?!?/p>

  但這條信息不同,呂立中是我的老鄉(xiāng),我的兄長,亦可謂我的知己。因此,撥出高郵市作協(xié)副主席夏濤的電話,求證真?zhèn)??!?/p>

  夏濤語氣沉悶地回答:是真的,呂老師早餐后猝然仙逝?!?/p>

  我還是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4月23日中午,應夏濤之邀,我與呂立中老兄,在張士鋒經(jīng)營的夢里桃花園相見。他還是那樣熱情,那樣豪爽,那樣不吝夸贊他人。我們一起聊天,一起用餐。他那種超分貝的哈哈大笑,使人心旌搖蕩。飯后一場大雨,匆匆話別,總以為來日方長。我看不出他已經(jīng)七十六歲,看不出他有任何病兆,更想不到此種境況。時轉境移,音容宛在?!?/p>

  相隔半月,老兄竟不告而跨鶴西去,怎能讓人相信這信息是真的。不一會,大量的信息涌來,我不得不承認呂老兄真的走了。我不假思索,不顧平仄,不求對仗,寫下一副挽聯(lián)。“躬耕垅上勤作文,深植民間得人心”?!?/p>

  呂老兄一輩子行走在鄉(xiāng)間道路上,一輩子生活在農(nóng)民中間,一輩子做著與鄉(xiāng)土文化有關的工作。辦報紙,搞宣傳,寫文章,帶徒弟,激情滿懷,活力四射。他以農(nóng)民的樸質,農(nóng)民的情懷,憂樂民眾的境界,寫下一篇篇一首首一出出農(nóng)民喜聞樂見的詩文說唱。人贊其十八般武藝樣樣在行,運轉如風?!?/p>

  依稀記得,二十多年前,呂老兄敲開我的辦公室,送我一本他的著作,蓋《金不換的故事》,扉頁上端端正正地寫著:姚正安先生斧正。我有點無措,對于年長我好多的資深文化站長,我哪里敢斧正。于文學,我只是名業(yè)余愛好者而已,而呂老兄的文章常見諸報端?!?/p>

  這是我倆第一次接觸?!?/p>

  此后數(shù)年,我倆往往于會上席間行走時相見,免不了交談交流,看得出,他對我很關心,每每隨口說出我偶發(fā)于某刊某報上的短章微文。言語中頗多鼓勵,而無絲毫之說教,更無盛氣凌人之勢。他說之有情,我聽之心熱?!?/p>

  多年內(nèi),我又連續(xù)獲贈其三本著作,我感慨其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量,感慨其對生活的一片赤誠,感慨其對文學的無悔癡情?!?/p>

  9日中午,從書櫥里翻出《金不換的故事》,舊了,紙頁泛黃,但墨香氤氳?!?/p>

  人常說,睹物思人。我仿佛看見呂老兄撐著高大的身軀,肩斗有些歪地向我走來?!?/p>

  但事實告訴我,呂老兄已經(jīng)走了,他是隨著文學大師陳忠實走的?!?/p>

  有人或許要問,怎么將呂立中與陳忠實并章而文。怪不得,人家發(fā)問。兩位無論地位、成就,還是影響,都不可同日而語。是啊,陳忠實是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呂立中只是區(qū)區(qū)一文化站長?!?/p>

  可是別忘了,他們都是農(nóng)民的兒子,都是文學的執(zhí)著者,都是文化的播火人,都是時代的歌唱家?!?/p>

  大樹以其偉岸直指蒼穹,小草以其綠色驅趕荒漠?!?/p>

  陳忠實走了,《白鹿原》照樣播撒片片蔭涼;呂立中走了,《金不換的故事》照樣綻放點點春光。 

  我用心同文祭拜兩位兄君,是因為這個多彩多姿美不勝收的世界是由無數(shù)棵參天大樹和漫無際崖的小草裝點的?!?/p>

  兩位兄君,一路走好。料想,有文學相伴,你們是不會寂寞的?!?/p>

  2016年5月14日上午于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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