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反腐紀實作品《追問》作者丁捷
2017年4月17日,丁捷在辦公室。(劉炎迅/圖)
“我從中選了28個以上地廳級與省管領導干部違紀違法典型,最后成功與他們接觸,與其中13人面對面長時間交談,獲得了數(shù)十萬字關于他們人生道路、心靈歷程和靈魂語言的第一手資料。最后又從中選擇了8位典型,進行深度記述?!?nbsp;
《追問》走紅后,很多媒體追訪,更關心其中的八卦情節(jié),高官的情愛故事,這讓丁捷感到有些失望也有些無奈,這不是他的初衷。他開始一遍遍地跟后續(xù)的媒體強調,“追問不要八卦”。
“我一上任(紀委書記)幾個月,系統(tǒng)內就有一個貪污案件曝光,然后接二連三不斷。自己親自去參與處理這些案子,是人生第一次,非常震驚,因為出事的都是同事啊。最夸張的,一個正處級單位的領導班子全倒了?!?nbsp;
丁捷一頭短發(fā),看起來很干練,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但仔細看,能看到一些白頭發(fā),隱約藏在其中。他說話語速很快,音調起伏有力,說到激動時,還忍不住飆幾句糙話。
身為江蘇省某國有文化集團紀委書記的丁捷,還有一個身份——作家。丁捷出過好幾本浪漫愛情小說,甚至還寫過幾本兒童文學繪本。
丁捷的最新一部作品是口述體反腐紀實文學《追問》,這部由中央黨校出版社出版的著作,通過一群落馬官員的口述紀實,描摹他們從破紀到違法的過程,揭示腐敗分子矛盾復雜的內心世界,刻畫他們靈魂衰落的軌跡。
從高校到官場,從省城機關處長到援疆干部,從省委副書記大秘,到國企紀委書記,這些年丁捷身份不斷轉換,看到、聽到和經歷了太多故事。這一次,他因為《追問》成為“網(wǎng)紅”,并讓這部作品與熱播的《人民的名義》并駕齊驅成為反腐文學的標桿之一,看似偶然的非虛構寫作,其實是他人生經歷的一次必然結果。
2017年4月中旬,在六朝古都南京,南方周末與丁捷進行了一場對話,探討他的“斜杠人生”,以及在《追問》一書中,他是如何窺探人性和體制的。以下楷體字部分,是丁捷自述。
《追問》一書的封面照。(出版社供圖/圖)
“當代罪與罰”
做了四年多的紀檢工作,丁捷處事謹慎,因為業(yè)余時間寫作,成為省內知名作家,經常有朋友來討書。為了避人口舌,他從來不用單位的信封,而是自費做了一批大信封,用來裝書送人,信封上正面寫著,“事態(tài)不常暖,文學可御寒”。
央視特約評論員楊禹也曾說過,“(腐?。┢渲须[藏的千頭萬緒、潛在的參差不齊,缺少經常、有效和深度的曝光。”這句話也被丁捷放在了《追問》的扉頁。
丁捷說,十八大以來,“我們有幸親歷親聞我黨猛撕‘老虎’畫皮,把諸多腐敗分子打回原形”。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紀委書記王岐山就曾說:“看待腐敗問題要有歷史、哲學和文化的思考”。
在《追問》這本書中,“我從中選了28個以上地廳級與省管領導干部違紀違法典型,最后成功與他們接觸,與其中13人面對面長時間交談,獲得了數(shù)十萬字關于他們人生道路、心靈歷程和靈魂語言的第一手資料。最后又從中選擇了8位典型,進行深度記述。”
著名作家二月河看完《追問》后說,這是一部“令人震顫的當代‘罪與罰’”。
為什么沒有一一對應現(xiàn)實中的真人真事?很多警示片里會這么做,需要真人出鏡,但我要尊重他們,即便是一個罪犯,也需要保護隱私,在人格上他與你是平等的。
落馬的很多官員,其實見證了中國的發(fā)展,他們原本屬于朝氣蓬勃的1980年代,有熱血有才華,那時不是有首歌唱嘛,“光榮屬于80年代的新一輩”(說到這里,丁捷不禁唱了起來)。1990年代,改革開放進入縱深,他們也逐漸成為社會中堅,開始掌權,但是他們中有些人卻墮落了,很多故事是很離奇的。
我原來住的小區(qū),樓上有個鄰居,單身媽媽,帶著一個女兒生活,有一年除夕,她還在小區(qū)外面擺地攤,賣小風車。我問她怎么除夕還出攤,她說,沒錢給女兒壓歲錢。
這個女人,老公是個貪官,已經被抓起來了。他是一個區(qū)里的小官,貪了點錢,數(shù)額不是很大,從未拿回家,所以家里過得很清貧。其實,她的丈夫卻在外面包養(yǎng)了一個小三。
她和丈夫一直沒有孩子,所以有一年,丈夫抱回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對她說,將來老了,還是得有個孩子,就領養(yǎng)來一個。這個女人愛心泛濫,就欣然接受。后來老公貪腐被抓,這個孩子已經長大了,這時候她才從辦案人員口中得知,這個自己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孩子,正是丈夫和外面的小三所生的私生子。
這個女人幾乎崩潰,但孩子養(yǎng)了那么久,早已視如己出,很有感情,并且她覺得孩子終歸是無辜的,于是堅持下來,獨自繼續(xù)帶著孩子生活,因為沒有收入,只能擺地攤,日子很辛苦。
這樣的故事,(丁捷說到這里,忍不住猛擊面前的實木茶幾,語調升高)類似的很多,太殘酷了,揪心啊。
我們有時候把他們的落馬歸咎于社會物質主義大潮下的失衡。但反過來看,物質主義泛濫很可能就是由這部分人引導或者推動的。
在《人民的名義》里,有一句臺詞,是漢東省政法委書記高育良說的:“用貨幣購買權力,把權力撕開一個口子,以發(fā)展經濟,這貪腐還有一份功勞呢?!?nbsp;
現(xiàn)實中,持這種觀點的人并不少,他們會認為腐敗作為一種福利,刺激了他們的工作熱情,但我們也要反問一下,為什么會這樣?
我是做紀檢工作的,也是做人的工作,一直就在想,人心是怎么變化的。所以在《追問》的封面上,我寫了兩個問題——“為什么有的人被徹底打垮時,才會追問自己內心的真實?”“為什么有的人被徹底打垮后,依然無法追問到自己內心的真實?”
“兩個門, 兩個世界”
《追問》走紅后,很多媒體追訪,更關心其中的八卦情節(jié),高官的情愛故事,這讓丁捷感到有些失望也有些無奈,這不是他的初衷。他開始一遍遍地跟后續(xù)的媒體強調,“追問不要八卦”,這甚至成了當?shù)亍冬F(xiàn)代快報》的標題。
有些自媒體,標題黨,故意聳人聽聞地去博取流量,這讓丁捷感到很不舒服。很多媒體會將目光聚焦在書中一個金融高官與女明星情史上,并不遺余力地去現(xiàn)實中尋找可以印證的蛛絲馬跡,對號入座,儼然一場媚俗狂歡。
他說,寫這本書,是想將其作為反面典型警示教育的文學讀本。無論是黨員干部還是普通百姓,都可以用來照鏡子,“在你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千萬不能過于物欲,千萬不能操之過急”。
中紀委的一位副秘書長看完書后私下通過朋友對丁捷說:“干了半輩子紀檢,頭一次看到能看進去的書,真心不錯,我隨身帶著看了兩天。”
我少年成名,14歲就在《文匯報》發(fā)表文章。
我很崇拜蘇東坡,我自認為是文人,也是官員,希望達到一種平衡。我也喜歡李白,天子呼我不上朝,敢于挑戰(zhàn)世俗。
當年,我因為一篇作文,拿到全省大賽第一名,被特招進南京師范大學。那篇文章題目叫《門》。
寫了老家縣城有一個巷子,兩側有兩個大院,一個門里住了知識分子,一個門里住著官員。起初兩個門里的人來來往往,其樂融融,但后來,官員的門里,訪客絡繹不絕,門也重修了,鐵柵欄攔起來了,而知識分子的門多年如故,破舊不堪。兩個門,兩個世界,失衡了,隔閡了。用這個東門和西門,來反映1980年代到1990年代這段時間,社會分配不均和整個導向的變化。
在大學,當時的學生會主席來找我,像過去三顧茅廬一樣請我出山當學生會副主席,把整個社團文化這一塊抓起來,我一口拒絕,我說開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干那個事兒。我認為那是當官,鄙視。
后來留校,在校辦做秘書。依然還是覺得有一種羞恥感。當時作為一個文學青年,我總覺得秘書這個職位是低三下四的,是幫那些不可一世的狂傲的官員,輔佐他們工作。
我寫信回家,描述我的工作時特別注意了措辭,說自己在校辦幫助學校搞信息收集工作和有關的文字文稿把關工作。沒有提秘書、行政這一類詞,不愿意。我還是個書生。
但是我到了校辦工作幾年之后,得到了同事們高度認可,從校長到普通的打字員,到司機,都特別喜歡我,都成為好朋友,我沒有想到體制里面人也是這么好,他跟社會上所有的人也都一樣,并沒有任何的區(qū)別。
這段經歷,讓我開始用更成熟的眼光去看待官員和體制,而不僅僅是簡單的善惡標簽。事實上,現(xiàn)實永遠都是復雜的,就像我面對那些落馬官員訪談時,也是這種感覺。不承認世界的復雜,就不能很好地理解它。
“只是這次恰好被我們發(fā)現(xiàn)了”
在大學做校辦秘書的丁捷,沒有想到,自己的人生軌跡再次轉向。
當時省委機關在省內高校中選調優(yōu)秀青年,他被選中,進入省委宣傳部的一個處室。那是一個新成立的處室,負責省級課題立項、經費和管理,面向全省的專家學者。
這個處室一共有三個人,除了丁捷,另一個小伙子是社科院調來的,而他們的處長,也是當時從省委黨校的科研處調任來的一位經濟學者,都是新人。
在這個新崗位上,丁捷的文學天賦,以及校辦的經歷,讓他在工作業(yè)務上得心應手,但與人相處,還是有個磨合的過程。
當時省委大院里有很多部門,比如旁邊就是發(fā)改委、團省委,在一個食堂吃飯,熟悉我們的干部就會對我們說,你們宣傳部說話跟別人都不一樣。
言下之意,就是覺得我們假大空話連篇。當時我聽了很羞愧。我們是宣傳部的年輕人,也感到宣傳語態(tài)需要改一改了。機關干部都不信任你講話,你的宣傳工作怎么做,怎么能說服人民群眾?
我一度很困惑。
后來我去參加了公安部的一個活動,采訪全國英烈家屬子女,前后十幾天,回來后寫了一系列文章。當時正好爭取入黨,就同時寫了一個思想?yún)R報。沒有千篇一律,而是將我在采訪英烈活動中的感悟,以及第一次接觸到犯人的細節(jié),寫進去了,有事例有情感。
這個思想?yún)R報就給時任省委宣傳部長王湛同志看到了,引起他的注意了。他寫了很長的批示,還要求副處級以上干部專題學習一次這篇文章。他還把我調到了辦公室,因為他認為我跟許多機關干部看問題不一樣,表述思想的角度也不一樣。我當時才只是個副科級干部,這個對我鼓勵很大,也讓我感到非常驚訝。
我被調到辦公室后,做了辦公室的文字秘書,主要是搜集和編撰省內的新聞簡報,同時還有重大文稿的起草。
那時,我找了很多接地氣的文章,特別是來自媒體的關于基層的深度調研報告,以及非主流媒體上的深度報道。遇到好書,我會在第一時間拿過來給領導看,比如吳思的《潛規(guī)則》《血酬定律》《蘇共亡黨十年祭》等。記得有一次,當時的省領導回良玉說非常好,后來給省委省政府一人發(fā)一本我推薦的書。
那個時候我感覺社會風氣比較糟糕。城市里滿大街都是娛樂場所,密度非常大,而且很多干部也會說,人就要快樂,享受人生,好像成為一個很時尚的話語。
后來我擔任任彥申(原北京大學黨委書記、時任江蘇省委副書記)同志的秘書,常常交流對于腐敗的看法。
跟在省委領導身邊,下去調研,看到的常常都是最光鮮的一面,所以任彥申經常從一個地方考察完,一上車就慨嘆說,一個高官如果頭腦不冷靜的話會被這種假象迷惑,會在泡沫里麻痹。因為在他們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是最美好的一面,匯報時會省略掉問題里的麻煩部分,可事實上情況的復雜性可能會在下面,這往往也是最有價值的一部分。
比如有一次,城郊接合部因為商業(yè)改造拆遷,引起了大量糾紛,很多老百姓上訪告狀,我跟隨領導去視察,其實是別的主題,但當?shù)剡€是做了全面的準備,弄虛作假搞了一個家庭樣板間,院子里面停著汽車,然后說,我們這兒大面積拆遷,城市發(fā)展很快,要用到我們這兒的地,當?shù)乩习傩仗貏e擁護。
但當我們離開后,我就收到了舉報信,很詳細地列舉了他們拆遷受到粗暴對待,補償款不到位,鄉(xiāng)村街道層層扣押。我就告訴了領導,領導很生氣,要求嚴肅查處。類似的事實際上有很多,只是那次恰好被我們發(fā)現(xiàn)了。
離開秘書任上,我就進了一家國企,擔任副總。很快就發(fā)現(xiàn)那里辦事非常低效率。我提出改革,做調研拿方案,花了幾個月時間,當時的一位領導,表面上支持,后來找個借口把這個東西否決掉了,就是讓你白折騰,花了我將近一年時間。
我特別失望。那種明著讓你做,然后用不正常的手段否定你,這個算不算一種腐敗?我認為是腐敗。因為不能給公司帶來什么利益,變相浪費人力物力財力。
“人要堅持走在正道上”
國企失意的丁捷,此時聽一個師兄說了相似的煩惱,他也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在機關待了一段時間之后,提出來援藏,他到西藏待了三年。回來的時候,他的心胸就擴大了,現(xiàn)在在省內某市擔任區(qū)委書記。
師兄說,援疆援藏的經歷會進一步提升你對社會對國家對民族的信心,因為邊疆的人情人心比較美好。
丁捷茅塞頓開,他立即效仿,那一年雖然沒有援藏,但卻趕上援疆的名額。而援疆的前后,讓他進一步對體制和混沌的官場有了深入體會。
在去新疆之前,我對新疆的想象就是特別落后,還停留在我們過去看電影、媒體上的畫面,在大街上騎著毛驢的場景,人都是相對封閉的。
到了新疆,被安排在北疆重鎮(zhèn)伊犁,做宣傳部副部長。那時還挺不容易,我走的時候又不是從宣傳部出來的,所以我的后方單位等于沒有,缺少有效的援疆渠道,我的壓力很大。
不過后來實際還好,我在新疆提出文化援疆,江蘇省教育廳、文聯(lián)等很多單位支持我,但因為體制內的某些人事原因,實際工作推進到細節(jié),還是很困難,得不到及時審批通過,比如我當時想援助伊犁當?shù)亟ㄒ粋€文化項目,就一直拖著。我回來到處化緣,找到一個民營企業(yè)家,贊助了一筆錢,給了伊犁宣傳部,才把這個事做好了。
援疆三年后回江蘇,一般干部都會提升一個行政級別,但我沒有,還是因為不便多說的人事上的糾葛。我就等于被閑置了,一晃就是4年,沒有具體崗位,我只能整天在家讀書,寫書。
你問我當時沒有想過從體制里離開?沒有,如果那樣,我就無法向社會,包括向新疆人民交代,就說明我這個援疆是一個什么樣的結果。我記得當時有不少民營企業(yè)向我拋橄欖枝,我很感動,但我沒有接受。我記得為此還專門在《黨的生活》雜志上寫了一篇文章,論述干部下海去輔助民營企業(yè),最終會因為不適應而失敗。其實,這篇文章是為了掩飾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援疆我做了很多事,我也是被表彰的優(yōu)秀援疆干部。到這個結果,你如果辭職了,雖然是無奈,但別人會多想,揣摩你想放出什么訊號呢。我覺得辭職對我個人的名聲和對我們組織上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那段歲月,是一種煎熬。但我也覺得,什么事要沉住氣。要展望未來,相信真理。我從最初的文秘到今天,大趨勢是往上走的,當時也有人勸我,你不運作,光等組織上給你安排,怎么可能?但我堅持等待,甚至也沒有去找退休的老領導訴苦什么的。人要堅持走在正道上,哪怕是停下來等待,你也要把自己停在正道上,這樣你等到的結果,才是正道的。
我就把自己沉浸到文學里面,在那個期間寫了小說《原動力》《亢奮》《意味》。
其中的《亢奮》,最值得玩味。寫了一群精英,他們怎么在文化體制改革里面奮斗,當他想走正常渠道無法走通的時候,他用各種不正當?shù)氖侄巫詈蟪晒α恕嶋H上是對我那個時候階段性的思考和認識。
《亢奮》里面的人跟《追問》里面的人,其實是一類人,在《亢奮》的時候,他們走上去了,然后在《追問》時代,又敗下去了?!犊簥^》是他們那類人的上半場,《追問》是他們的下半場。
“讀書和寫作是一個最好的寄托”
除了文學,丁捷還特別喜歡天文。去年他還抽空寫了一個科幻童話。
“因為我的雙重身份,業(yè)余寫作,實際上我是很累的,心里裝的事兒是很多的,所以我必須就像火箭一樣發(fā)射出去,跳離這個地球圈?!彼χ鴮δ戏街苣┱f。
喜歡天文,看浩瀚宇宙,是對內心的一種緩解?他說不清楚,反正進入太空的時光,他特別享受,“等你從宇宙再回到現(xiàn)實,你可以更加開闊地去看待很多東西,人只是茫茫宇宙中的一個微塵而已。你沒有必要拘泥于眼前的小是小非小利小得失?!?nbsp;
等了4年,丁捷終于再度被起用。
他被安排進如今的這家國企,在黨委委員的位置上過渡一段時間后,終于在十八大之后,被省委任命到現(xiàn)在這個紀委書記的職位上。
新官上任,我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適應。但很快還是發(fā)現(xiàn),我對單位的復雜形勢預料不足。
一直聽到的都是這個單位成立以來,沒有發(fā)生一起違法亂紀案件,但我到任不久,十八大以后反腐力度空前,單位系統(tǒng)內很快出事了。
我一上任幾個月,系統(tǒng)內就有一個貪污案件曝光,然后接二連三不斷。腐敗存量還真不少。這些案子,大部分都是發(fā)生在我們駐地方的機構,或者是分支機構。所在地紀委或者檢察院直接辦案,然后我們配合調查或者是處理。
自己親自去參與處理這些案子,是人生第一次,非常震驚,因為出事的都是同事啊。最夸張的,一個正處級單位的領導班子全倒了。
社會的表象下,都有可能潛藏著一些危機。大到國家,小到一個單位,甚至一個個人。過去我們這么多年經歷的問題太多了,不是那兒漏水就是這兒跑魚。哪個地方只要通開一個口子以后,問題就噴涌而出,這個讓人很驚詫。
辦理那樣的案子時,整體還好,但也有遇到過威脅,我跟媒體也說過,比如人家放話說,我是學體育的,我要整死你。當然,寫信向上級部門匿名誣告你,就是家常便飯了。
丁捷的辦公室迎著辦公桌的墻上,掛著一個橫匾,上面用隸書寫著幾個大字:“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那是別人送給他的人生贈言,也是他對人生的某種感悟。
明年,丁捷可能就要從紀委書記任上轉崗,這是組織的規(guī)定,紀檢干部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年份,他說,轉崗后,可能還會寫一寫反腐書籍,非虛構的,或者虛構的小說,把自己做紀委書記的切身經歷,最熟悉的遭遇,寫出來,會更精彩,也會比《追問》更加震顫人心。
也可能會寫《追問》續(xù)集,比如從落馬貪官的身邊人的角度去寫,采訪他們的家人,情婦,換一個角度寫貪腐中的人性是非。
我已經很習慣了在業(yè)余寫作,每天六點多鐘下班回去,吃完晚飯,七點多鐘開寫,可以有四五個小時的時間。節(jié)假日我經常會陪家人,長假也會去外地度假,但家人出去玩,我常常就留在房間里寫作,家人都習慣了,只要我跟他們在一起就好。實際上通過這個書寫,我也明白一個問題,領導干部,包括國家公職人員,下了班的時間是很多的,如果你沒有自己比較好的雅好的話,很有可能就會用庸俗的方式消磨時間。一方面要用黨紀國法要約束自己,另外一方面,個人內心也要有好的寄托,我覺得讀書和寫作是一個最好的寄托。中紀委一位領導說過,領導干部不讀書,官當?shù)迷俅?,也是一介俗夫。說的真好,值得我們銘記并自勉。
來源:南方周末 劉炎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