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女兒家的門，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只有你的六個孩子在客廳里追逐嬉戲。它們還小，只有兩個多月，還不知道媽媽已經(jīng)永遠(yuǎn)離開了它們。它們歡快地打打鬧鬧，一會你壓在我身上，一會我壓在你身上，用粉嫩的爪子互相抓撓著，一個塑料袋也玩得不亦樂乎。
可是，無論是我還是你的六個孩子，再也看不到你了！
前幾天，女兒發(fā)短信給我，說把你送給了她同事。我顧不得馬上去上課，連忙回消息，“不要送人，非得送，就送回家，我養(yǎng)！”女兒說，已經(jīng)送人了！
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大米啊，再也見不到你了，四年了，四年的朝夕相處，今朝竟成為永別！女兒忙安慰我說，把大米送人是去享福了，整天關(guān)在籠子里，失去自由，如果是你，你愿意天天關(guān)在籠子里嗎？無自由，毋寧死！
是的，女兒說得有道理。
其實(shí)，大米是一只貓，一只英短藍(lán)白貓。女兒從另一個同事家買來，養(yǎng)了四年，我每次去女兒家，大米和我特別親，晚上就安靜地睡在我腳邊，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溫順可人。女兒上班，大米就陪著我，在廚房，在客廳，在臥室，跟前跟后，同樣也陪了我四年。
大米啊，你不要怪女兒，把你送人她也很難過，你畢竟陪伴了她四年??！她給你操辦最好的“家”，讓你冬暖夏涼；給你買最好的食物，甚至很貴的牛肉罐頭，在你身上她從不吝嗇！你陪她度過一個個寒冷的長夜，一個個寂寞的日子。她也陪你走過四季，走過四年的光陰。
我知道，你渴望自由。每次女兒上班前，都要把你關(guān)進(jìn)籠子里，直到晚上她下班你才能出來透透氣。在房間里你悠閑踱步，從不上躥下跳，有著貴婦人般的優(yōu)雅。我一直認(rèn)為你的祖先是英國貴族，你身上有著高貴的血統(tǒng)。你趴在窗前的吊床上望著窗外的眼神，我至今難忘。窗外是個自由的世界，車水馬龍，鳥語花香，天空蔚藍(lán)，清風(fēng)吹拂。可是，你和她隔著一層玻璃的距離，你一雙美目，憂郁而沉靜，你只是呆望著，不叫不語。沒有煩躁，沒有抗?fàn)帯?/span>
可是有一次，你竟然自己打開鐵籠子，跑了出來。不知道你如何做到的，明明女兒插好了鐵栓。一定是你用爪子打開了鐵栓，跑了出去，你還是沒有經(jīng)得住外面世界的誘惑?？墒牵瑥臎]接觸過外面世界的你還是迷了路。燈紅酒綠，世事喧囂，你迷惑不解。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只能絕望地哀嚎。女兒找不到你，急得直哭，像死了爹娘一樣。最后，你的叫聲讓她在樓的最頂層找到了你，那可是32層的頂樓啊！你一層層爬上去，是想觸摸藍(lán)天嗎？白云悠悠，那是一個自由的國度。最后你還是回到了籠子里，這是你的宿命！
也許，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就如家暴，有了第一次，就會有N次一樣，你又一次打開籠子逃走了。對自由的渴望還是打敗了你高貴的優(yōu)雅。這一次，我和女兒樓上樓下，樓前樓后，甚至地下車庫都找了無數(shù)遍，還是沒有找到你，也沒有聽到你的叫聲。幾天了，我們幻想著你會自己回來，可是根本沒有你的身影。女兒再次哭到崩潰。我不得不到處張貼“尋貓啟事”，在朋友圈、業(yè)主群發(fā)信息尋找。沒多久，就有人打電話告訴女兒，說是幾天前，看見一只貓從樓上摔下來，不知是不是你家的貓？女兒快速沖到樓下，一棵冬青樹下，果然看見你躺在草叢里，閉著眼睛奄奄一息，已經(jīng)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女兒抱起你，小心翼翼地喂你水喂你食物，精心照料，才把你從閻王爺那里救了回來。你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跡，女兒可是住在19層?。∥也恢滥闶窃鯓铀は聛淼?？也許是你打開鐵籠子，爬過鐵柵欄，往下看的時候，自由的風(fēng)吹落了你；也許是你終于掙脫了束縛，獲得自由后的樂極生悲；也許是你為了自由，不顧生命危險的縱身一跳。還好，你沒有死，難道你知道貓有九條命，所以才不顧一切？即使你用命來抗?fàn)?，你還是回到籠子里，貓有貓命，如人有人命一樣。在這個到處都是鐵柵欄的世界，抗?fàn)庍€有用嗎？即使沒用，也無悔！這個世界我已經(jīng)飛過!
我知道，你還是一個好媽媽，你愛你的孩子。你已是第三次做媽媽了。第一次，是在寒冷的冬天，女兒也不懂，你也沒有育兒經(jīng)驗(yàn)，兩個孩子生下來，都凍死了。我沒看見，可是我知道一個母親失去孩子的痛苦。第二次，也是兩個孩子，可還是凍死了一個，只有一個活了下來，女兒買來一只小白貓給孩子作伴，你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小白，喂它奶，摟著它睡覺。后來小白漸漸長大，成了一個大姑娘。可它太俏皮，經(jīng)常欺負(fù)你，用爪子撓你，和你爭奪食物。你總是悄悄離開，不反抗，不爭搶，你用一個母親的胸懷包容它，以一顆優(yōu)雅的心寬恕它。你是一個動物，可你比人類不知高尚多少倍！
這次，是你第三次做媽媽。你一下子擁有六個孩子，你是多么高興啊！你躺在那里，孩子們一字排開，在你身上亂蹬亂踩，揉搓著你，踐踏著你，你一點(diǎn)都不惱，任由孩子們在你身上胡鬧。有的孩子吃不到奶，你就把后腿翹起來，長時間翹著，露出奶頭，保證每個孩子都能吃到奶。你兩只前爪抱著孩子，溫柔又慈愛。你的奶不夠吃，女兒買了最好的奶粉，我用奶瓶喂它們，你在一旁瞪著眼睛看著，唯恐我傷害你的孩子。孩子們喝不完，我把奶粉給你喝，你一滴都不喝。我明白，你是想讓孩子們喝！你是一個好媽媽。母愛都是相同的，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
孩子們很俏皮，它們無憂無慮，滿屋亂爬。你就一個個用嘴把它們叼到女兒給它們鋪的棉毯上，夜里你摟著它們睡覺，不準(zhǔn)孩子離開你。一個小貓咪爬到我跟前，我抓起它，扔到你懷里。小貓“喵”的一聲驚叫，你以為我要傷害它，瞬間跳起，大叫一聲就向我沖來，嚇得我連忙逃開。你的優(yōu)雅呢？你的高貴呢？在愛面前，一切都必須后退。
現(xiàn)在，你離開了它們，我知道，你一定還想著孩子們。即使，錦衣玉食，即使獲得自由，沒有了孩子，你幸福嗎？女兒說，她同事對你很好，不讓你在籠子里呆著，還經(jīng)常拍你的照片給女兒看。
女兒把你送給別人，就是為了讓你有個好生活，自由自在地活著。你不說話，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認(rèn)為愛和自由同樣重要。但現(xiàn)實(shí)太殘酷，往往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為了自由，可以付出青春。為了愛，可以獻(xiàn)出生命。可惜你的命運(yùn)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最底層的人類，在塵世卑微地活著，拼盡全力，為了能挺直脊梁。最后，除了生命，一無所有，只能舍棄生命，解脫自己，如天門山流出的四滴眼淚。大米，你比他們幸福啊，你還有生命可以留存，他們什么也沒有了。大米，在你的世界，但愿，人間值得！
無論值不值得，我卻再也見不到你了！但你的一切，依然與我有關(guān)。大米，我只能這樣愛你！
載《歌風(fēng)臺》2023年第4期
王芳，筆名素面朝天，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徐州市文學(xué)評論家協(xié)會理事，徐州市朗讀協(xié)會會員。1989年畢業(yè)于徐州師范?？茖W(xué)校，后深造于南京師范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系，中學(xué)高級教師，徐州市學(xué)科帶頭人。曾在《散文選刊》《青海湖》《參花》《大風(fēng)》《江蘇教育報》《金陵晚報》《徐州日報》《彭城晚報》《都市晨報》等省市級刊物發(fā)表散文詩歌百余篇。2018年出版散文集《歲月深處》，2020年出版散文集《一半煙雨 一半陽光》。人到中年，苦樂參半。塵世燈紅酒綠，我依然素面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