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之星 | 孟小書:請為我喝彩

(2025-04-08 15:53) 6008332

  導語

  青春是生命之泉的涌流,青年是文學發(fā)展的希望。江蘇作協歷來重視青年文學人才的發(fā)現培養(yǎng),通過組織培訓、學歷教育、文學評獎、青年論壇等多種方式,幫助青年作家、批評家成長成才。2019年起,先后啟動兩輪“名師帶徒”計劃,推出“文學蘇軍新力量”“江蘇青年批評拔尖人才”等人才梯隊,進一步建強文學蘇軍方陣。省作協下屬四大期刊同樣把青年文學人才培養(yǎng)列入辦刊重點:《鐘山》舉辦全國青年作家筆會并聯合《揚子江文學評論》舉行揚子江青年文學季,設立面向全國青年作家的“《鐘山》之星”文學獎;《雨花》堅持做好“綻放”“雨催花發(fā)”欄目,承辦“雨花寫作營”;《揚子江詩刊》設置“新星座”“早知潮有汛”欄目,每年評選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推出江蘇十佳青年詩人,舉辦長三角新青年詩會等青年詩歌活動;《揚子江文學評論》推介優(yōu)秀青年學者的批評文章,連續(xù)七年組織揚子江青年批評家論壇,2023年起,深入高校文學院舉辦學術工作坊……江蘇作協多措并舉,囊括新鮮“青年面孔”,凝聚青年文學力量,展現文學薪火相傳的獨特魅力,見證一代青年作家、學者的探索與創(chuàng)造。

  近期,江蘇文學以全新欄目“文學新火”,與四大文學期刊聯袂推介具有創(chuàng)作實力的青年作家、批評家。本期與《鐘山》雜志共同推出獲第二屆“《鐘山》之星”文學獎“年度青年佳作獎”的青年作家——孟小書。

孟小書:請為我喝彩

  作家簡介

  孟小書,女,1987年出生于北京。著有作品集《獵物》《業(yè)余玩家》《午后兩點半》等。曾獲西湖·中國文學新銳獎、“《鐘山》之星”文學獎、山花文學雙年獎、十月文學獎、丁玲文學獎等獎項。現為雜志編輯。

  創(chuàng)作成果

孟小書部分作品書影

  獲獎情況

  2017年

  獲第六屆“西湖·中國新銳文學獎”;

  2020年

  獲第二屆“《鐘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獎;

  2021年

  獲第十六屆十月文學獎;

  2022年

  獲第十二屆丁玲文學獎新銳獎;

  2023年

  獲第四屆山花文學雙年獎。

   授獎詞 

第二屆“《鐘山》之星”文學獎年度青年佳作

孟小書《請為我喝彩》

  孟小書為當代文學貢獻了文藝青年的某種典型人格:一面堅持藝術的理想主義;一面虛榮而自視過高,渴望成功卻與世界格格不入。當“叛逆的青春”的紅利不再,藝術家如何在與現實的碰撞中實現自我確認是小說堅實的現實內核。小說是對一代人青春與藝術盛放的黃金時代的緬懷,也是寫作者青春告別的自我審視。作者以冷峻而不失溫情的情感控制以及多重視角對于人物的觀照,完成了對“悲士不遇”這一傳統(tǒng)母題的當代改寫。

  作品選讀

請為我喝彩

文 丨孟小書

 我叫孫闖闖

       北京三月的某個午后,天陰森森的,號稱今天有雪,沒有霾。但事實恰好相反,這又有什么關系呢,誰會在乎今天有雪或有霾。會議結束后,《摩登音樂》的姚小瑤在辦公室里攥著手機徘徊。她在腦子里,構思著五套向孫闖闖老師催稿的說辭,片刻后,終于給他打了電話。

  “喂?”

  聽上去,孫老師心情還不錯。

  “喂,孫老師您好。請問您什么時候能交稿?”說罷,姚小瑤腦袋一下炸開了。剛才組織好的五套說辭,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哪位呀?”

  “對不起孫老師,我是《摩登音樂》的小姚。我的意思是……”

  “哦,知道了,明天給你稿子。”

  “太謝謝您的配合了……”

  沒等姚小瑤說完,孫闖闖就把電話掛斷了。

  “什么玩意啊,會寫幾個字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小姚!”辦公室主任隔墻叫她。

  “在!”姚小瑤喪著臉去了主任辦公室。

  “給孫闖闖打電話了嗎?”主任問。

  “打過了。”

  “怎么說的?”

  “說是明天交稿。”

  “好。晚上再打電話催一下。”

  “主任……他這人……”

  “我知道,畢竟在圈子里混那么多年了,難免會有點自我膨脹。”

  “這也太膨脹了。”

  “現在滿世界都在要他的樂評,多虧咱們老總跟他關系好。懂了吧?”

  姚小瑤在走出辦公室的這幾步里,又構思出了晚上與孫闖闖通話的幾套說辭。午飯時間,她在街上覓食,看著人來人往,開始幻想孫闖闖的面容——胖、丑、矮,蒜頭鼻上架著一副眼鏡。她越來越好奇,拿出手機來在網上搜他的照片。誰想到,孫闖闖長得居然還挺像個人,符合姚小瑤百分之五十的擇偶標準。她走進一家飯館,坐下,點了碗面,在腦子里演練著晚上的對話,最后決定,“跟丫死磕!”

  傍晚,孫闖闖把家里的背景音樂調大些。他面對著文檔呆坐了整個下午,他又望了望窗外的晚霞,忽然間,無比傷感。覺得似乎自己等不到大紅大紫的那天,就已江郎才盡了。他站起身來,關上文檔。上午那位《摩登音樂》編輯的電話,被他忘在了腦后。他打開電視,拿出一張沒有封面的CD,開始播放。電視熒幕上“大鬧天宮”幾個大字浮出。業(yè)余演員拙劣演技和個別處的穿幫,讓整部影片看起來更真實,也更有棱角。這是他最享受的時光,《大鬧天宮》是早期炎雅倫導的一個短片,孫闖闖和幾個當時也同樣在圈里混得不錯的朋友都有參演。短片里沒有孫悟空也沒有玉皇大帝,是講一個歌手如何被唱片公司捧紅,又如何被拋棄,最后又如何東山再起的勵志故事。孫闖闖能在主人公的身上找到炎雅倫的影子,也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在溫故一遍影片后,煩躁和焦慮逐漸退散。他又坐回到了書桌前,打開文檔。這會兒電話又來了,還是上午那位編輯姑娘。

  “喂,孫老師您好。”

  “哪位啊?”

  “我上午給您打過電話,《摩登音樂》的小姚。”

  “哦,稿子是吧?一會兒給你。”

  孫闖闖關了電腦,起身去了衛(wèi)生間。他的靈感像龜裂的老樹皮。待他沐浴更衣后,照著鏡子,怒視著自己:“媽的,這孫子今天居然三十七了。”他突然做了一個重大決定,算是給自己未來的若干年人生做一個計劃——再也不寫樂評了。他哆嗦地從洗手間里出來,想給費主席打電話,叫他來家里喝酒。畢竟是生日,一個人過還是有些凄涼。費主席本名叫費樂樂,四川孩子,比孫闖闖小兩歲。之所以叫他孩子,是因為他是一名玩具設計和插畫師,號稱自己有一顆永葆童趣、不會衰老的心。孫闖闖的三次婚禮,都是他當伴郎。民間有個說法,當伴郎不得超過三次,否則孤老終生。費主席至今沒有女朋友,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每當他抱怨時,孫闖闖就道:“剛三次,你還有機會。為了你的幸福,我下次決不讓你再當伴郎。”

  費主席就回:“你還有下回?”

  “也就這么一說,我決定了,下半輩子只耍流氓。”

  孫闖闖只有他這么一個朋友,他視費主席為唯一的摯友。他甚至想過這輩子湊合跟他過也行。但費主席不這么認為,他四處是朋友,北京到處都是他熟章兒。他之所以叫主席,是因為他身邊有一票做玩具的朋友,他們志同道合,臭味相投,都有一顆稚嫩的心和一個空空如也的錢包。他們在圈內互稱對方為某某藝術家,某某設計師,互捧臭腳,在外他們就是臭屌絲。費主席的名字是孫闖闖起的,也只有孫闖闖叫他主席,意思是屌絲協會的主席——費主席。孫闖闖特別討厭那些臭屌絲,但除了費主席。費主席愛看書,從前也是孫闖闖的粉絲??删瓦@一點,費主席否認,那完全是孫闖闖的一廂情愿。

  費主席的電話那端吵吵鬧鬧,一猜就是屌絲協會的聚會。

  “嗎呢?”孫闖闖道。

  “吃飯呢。”

  “來我這一趟。”

  “喲,今晚不行啊,我喝酒了,騎不了車。”

  “找個代駕過來,我給你付錢。”

  “人家沒有代駕摩托的,再說萬一給我摔了怎么辦?”

  “那你打車過來,我給你報銷。”

  “那也不行,我在五道營呢,摩托不能停

  這兒。”

  “你××,我今天生日,愛來不來。”孫闖闖掛了電話,把手機往床上扔了去。

  過會兒,費主席帶著酒氣到了孫闖闖家里。

  “你去冰箱里拿兩罐啤酒過來。”孫闖闖坐在地上翻DVD,挑片子。

  “不用,今天我請。”費主席背了一個巨大的、印著卡通圖案的環(huán)保帆布袋,放在了茶幾上,逐一向外擺著啤酒鴨脖子鴨掌鴨舌頭。

  “怎么過來的?”

  “騎過來的。”

  “酒駕……不要命了?”

  “命當然要,但摩托也得要。今天看什么?”

  “看一個前些天剛淘回來的吧,商業(yè)愛情片,怎么樣?”

  “不是你風格啊?”費主席把包裝袋用牙撕開。

  “人民藝術家要雅俗共賞。偶爾也得接接地氣兒。”

  兩人橫坐在沙發(fā)上,都把自己調整到了舒服的姿勢,各握一聽啤酒。

  “對不起啊,今天忘了你生日了,生日快樂。”

  費主席夠著孫闖闖的啤酒,往上湊著,和他碰了一下。

  “沒事,其實叫你來就是想讓你陪我看看電影。”

  電影開始了,字幕上滾動著主演、導演、監(jiān)制以及等等的名字。

  兩人有一搭無一搭,電影成了他們聊天的背景樂。

  孫闖闖道:“你說,這種電影有人喜歡看么?”

  “那肯定的。”

  孫闖闖又說:“我想寫一個關于炎雅倫的電影,你說靠譜嗎?”

  “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費主席小心翼翼的,沒敢再多說什么。

  “七年”。兩人沉默許久,電影中的對白與音樂此起彼伏,但誰都無心看下去。

  “我還是想把她的故事寫下來,我覺得她是一個傳奇,值得我去寫。我想把它以電影的形式記錄下來。你覺得這事可行么?”

  “電影圈可不好混。我認識一個制片人,不過他是制作動畫的,我可以幫你問問他該怎么操作這事。”

  “不好混?說得跟你門兒清似的。”

  費主席沒再說話……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回頭寫完了劇本你幫我看看。”

  孫闖闖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搜索著人脈。終于,在聯系人名單的角落里發(fā)現了一位許久不聯系的電影編劇,他曾是孫闖闖的粉絲,兩年前在一次搖滾樂的演出上遇見的。但這些,孫闖闖已經忘了。

  第二天,由于宿醉,頭痛欲裂。孫闖闖勉強站起身來,迅速洗漱完畢,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出門了。今天,他要參加一支搖滾樂隊的新專輯首發(fā)儀式。儀式上,粉絲們霸占了場地內的所有空間,這其中孫闖闖的粉絲占據了一半。孫闖闖在一名保安的帶領下,穿過粉絲群,來到了休息區(qū)。

  該樂隊主唱在介紹完專輯后,說:“今天還請到了我們的好朋友,也是整張專輯的作詞人孫闖闖,孫老師。沒有他,就沒有我們這張專輯。他給予了我們很大的幫助。”

  臺下一片歡呼,孫闖闖閃亮登場。在他登臺的瞬間,昨夜的啤酒和鴨脖子在胃里翻江倒海。他吞了下口水,拿起話筒,遲遲說不出話來。

  許久,他說了一句:“謝謝。”便下臺了。

  不知從哪個方向,冒出了一句:“裝什么孫子。”

  孫闖闖權當沒聽見,繞過休息區(qū),從后門打了個車,回家睡覺了。臺上的樂隊及經紀人頗為尷尬。他認為,這樣不入流的樂隊不值得自己多說什么。今天去,算是給足了面子。


孫闖闖要跨界
 

  其實,自昨晚與費主席聊完,心中一直揣著那件事——拍電影。他又琢磨了番,猛然道:“說干就干。”他終于撥通了那位編劇朋友的電話,但聽語氣,對方也已將孫闖闖忘記了。電話中,編劇朋友為了避免尷尬,還是熱情地與孫闖闖寒暄著,并故作驚喜狀。這使孫闖闖那高傲的姿態(tài)又無意間流露了出來。

  兩人在電話里一問一答,孫闖闖問一句,編劇朋友答一句,絕不多說。孫闖闖沒覺得對方的冷淡,反而急躁了:“你現在有沒有時間,咱們見面聊。”

  “現在可不行,我人不在北京。”編劇朋友一口回絕。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孫闖闖追問。

  “可能一時半會兒回不去,我在跟組寫劇本。”編劇朋友的理由讓孫闖闖挑不出毛病。

  “不然這樣,我再給你介紹一個人,他是金輝影業(yè)的老總,叫他何總就行。他一直在找好的劇本,你去找他聊聊。”

  編劇朋友向孫闖闖念著電話號碼,掛下電話,他長舒口氣:“真是難纏。”

  “何總”,聽著像個大人物。他在網上查了查此人資料,金輝影業(yè)可以查到,確實參與了不少的影視劇項目,有幾部劇還是一線明星主演的??珊慰傔@人,卻查不到半點資料。盡管這樣,孫闖闖仍然覺得何總的來頭不小。他覺得面對像何總這樣,常與一線明星打交道的人,自己立刻矮了一頭。他躊躇片刻,按照號碼,給何總打了過去。在等電話的這幾分鐘里,他緊張了,出汗了。“嘟”聲持續(xù)一分鐘后,無人接聽,反倒松口氣。他頭腦發(fā)木,如果何總剛才接了電話,我要跟他說什么?劇本也沒寫,大綱也沒有,拿什么和他聊。孫闖闖心跳加快,腦子里閃出了無數個劇本中的人物對白,并且感到十指發(fā)脹。他立刻打開了電腦,在文檔里飛快地打字,無比酣暢。數小時過后,已是夜里,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位何總,電話再次撥了過去。

  “喂,哪位?”

  “您好,我是孫闖闖。”

  “孫闖闖?打錯了。”何總掛了電話。

  孫闖闖憤怒了:“敢掛我電話?”可又一想,人家畢竟是影視圈的,對音樂圈的人應該不熟悉。

  電話又撥了過去:“不是告訴你打錯了嗎?”

  “何總,我是××的朋友,孫闖闖。”這次他的態(tài)度客氣了些。

  “哦,想起來了。××和我說了。”何總熱情許多,兩人寒暄一陣后,孫闖闖終于急切地將話題引入正軌,道:“我聽說您在找好的劇本。”

  何總:“沒錯,現在本子倒是很多,但就是沒有好的,讓人眼前一亮的。”

  孫闖闖:“您說的好的本子,是指什么類型的?”

  何總:“也沒什么具體的類型,就是好的故事。有新意的。”

  孫闖闖想,這不是廢話嗎?

  何總又道:“他說你自己在寫一個本子,是什么題材的?”

  孫闖闖:“是關于一個明星悲喜人生的故事。”

  何總:“聽著還不錯,劇本完成了么?”

  孫闖闖:“還沒有,只完成了大綱。”

  何總:“這樣吧,你明天有時間的話,可以先到我公司里來,咱們見面聊。”

  一個星期后,孫闖闖將大綱整理妥當,自認為這是一部上乘之作。一定不會令何總失望的。他開始幻想起影片上映結束時,定會掌聲雷鳴。閉關寫作讓他頭重腳輕。當邁出家門,踏進陽光里時,他一陣恍惚,車輛行人像是縹緲的幻影。他低著頭,看向遠處,許久打不到車。他一步步向前走,每一步都是沉重的。先前的自信,在明媚的陽光中神秘地揮發(fā)了,消失得無影無蹤。見到何總應該說什么?他知道炎雅倫是誰么?可他轉念又一想,我是孫闖闖,我可是孫闖闖呀!

  金輝影業(yè)隱藏在創(chuàng)意文化產業(yè)園區(qū)里。孫闖闖曾經來過一次,是作為斑馬樂隊新專輯發(fā)布會的特邀嘉賓。但具體是哪一年,他已經想不起來了。只是隱約記得,那天很熱鬧,發(fā)布會上來了很多歌迷和孫闖闖的粉絲,并且那天穿的衣服好像也是這一身。他順著園區(qū)里的內部道路終于摸索到了金輝影業(yè)。他推開玻璃大門,空調的冷氣令他瞬間冰爽。里面是一個大開間,所有的門都是透明玻璃的,這是一個毫無隱私的空間。三五個員工對著電腦,個個都萎靡不振。公司墻上貼著諸多電影海報,沒有一個是他熟悉的。

  孫闖闖見無人理睬他,主動問了句:

  “請問,何總在么?”

  “哦,在里面呢。”終于,一個戴眼鏡的小姑娘說話了。

  何總果然在辦公室,他正靠在沙發(fā)椅上,打一個看似比較重要的電話。聲音透過這扇沉重的玻璃門,時不時會飄出“幾千萬”“張藝謀”“華誼兄弟”“檔期”等詞匯。這些詞匯忽然令孫闖闖對何總肅然起敬。他小心翼翼地敲了下玻璃門,何總示意他稍等。孫闖闖緊張了,不知自己該去哪兒等,站在門口,就像是在偷聽人家打電話;可回到那個大開間的辦公室,又不知該坐哪兒。曾經習慣了被人接待的他,頓時不知所措了。慶幸的是,何總的電話很快打完,熱情地將他招待進了辦公室。

  “快請坐。”何總也站起來,準備與孫闖闖握手。

  “我年輕時候也是搖滾青年,還組過樂隊。你的名字我聽過,著名樂評和作詞人。”

  聽何總這樣一說,孫闖闖心里就有了底,既然是搖滾青年,那就一定知道炎雅倫。

  何總又說:“怎么突然想搞電影了?”

  “興趣……興趣。”孫闖闖沒有直接說出自己要拍這部戲的真正原因。

  “那你說說你有什么想法,看看有沒有機會合作。”

  “您知道炎雅倫嗎?”

  “知道,一個歌星。是不是前幾年死了?”

  孫闖闖的心緊了一下,覺得何總對炎雅倫極為不尊重,但還是將那份不滿咽了回去。另一方面,他又覺得何總的言語間,透露了他對炎雅倫是不熟悉的。

  “沒錯,我想寫一部關于她本人的電影。”

  何總雙手交叉在額下,似乎在等待接下來的一番精彩演說。

  孫闖闖鼻尖冒汗,在來這里之前,他心里裝滿了對這部電影,以及對炎雅倫的期待。他自信滿滿,以至于沒有任何準備。此刻,當他面對何總這副精明、期許的眼神時,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恐慌。他突然感到自己無從開始,從哪里開始都是錯的。關于炎雅倫的電影,他想要說的太多太多。何總給他充裕的時間整理思路。辦公室里寂靜了,過了若干分鐘,孫闖闖終于開了口。

  “炎雅倫是一個傳奇,她值得我們去紀念她。”

  他的開頭不錯,何總點點頭,得到了這個開場白的肯定。何總繼續(xù)看著孫闖闖,繼續(xù)等待接下來的演說。

  “大綱我寫完了,不然您先看看?”

  “能先大概給我講講嗎?”

  孫闖闖從頭講起……

  “你先等等。”何總聽得不耐煩了,“你能用一句話概括你的大綱么?”

  又是一陣沉默。何總把孫闖闖難住了,許久沒有開口。何總終于又說:“我想,你還沒有捋清楚思路,對嗎?這樣吧,這個事情不著急,你先回去把劇本大綱再改改,捋清楚思路,咱們再來談。你說呢?”何總站起身,逼迫著孫闖闖也起了身,意思是要送客了。何總又客套了幾句,把孫闖闖送出了門。

  走出金輝影業(yè),外面的陽光把柏油路面照得明晃晃的。孫闖闖看不清遠處的景物,瞇縫著眼睛摸索著前行。他摸不清何總的意思,只知道自己的下一項工作是先捋清楚思路。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電影人”,他不懂“電影人”的套路。何總算是“電影人”嗎?他再一次回想剛才與何總的對話,心中燃起了一股怒火:大綱豈是能用一句話概括的!大綱都不看,也太不尊重人了。孫闖闖到家后,一屁股坐進沙發(fā)里。他閉上雙眼,心臟像是停止了跳動,久久地悶了一口氣在胸口。他不知道以這樣的姿勢保持了多久,直到天色淺淺暗下來,他的雙腿發(fā)麻,腰椎酸痛。緩慢地從沙發(fā)中立起。他活動這緊而發(fā)澀的關節(jié),骨骼發(fā)出了幾下清脆的聲音。他打開燈,房間亮堂了,心也亮堂了。日子還得繼續(xù)過下去,大綱也還要繼續(xù)改下去。更何況,人家又沒完全否定。他把自己勸到書桌前,面對已完成的大綱,無從下手,該從哪里改起呢?

  …………

  全文首發(fā)于《十月》201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