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兆南 | 著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2019年10月
作者簡介
錢兆南,原名錢俊梅。江蘇海安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創(chuàng)作散文、小說、報告文學、文學評論若干。出版“三農(nóng)”長篇紀實文學《跪向土地》《天時譜》《橋魂:鎮(zhèn)江五峰山長江大橋》《我在,我們在》。在《天涯》《作品》《雨花》等刊物發(fā)表作品200余萬字,多部作品獲獎。
在泥塵中的行走
文 | 錢俊梅
這是一本寫給母親的書,從動工到出版用了十年時間。為什么我要把書名確定為《跪向土地》?是因為每一次回到海安老家總是鐵將軍把門,母親必定在田里勞作,蹲在田里時間久了,她的膝蓋吃不消,就跪在田里。
母親在田里摔斷了腰椎,從此癱瘓,一直到亡故。
用十年工夫去磨一本書,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如果說泥土是有記憶的,那么普天之下的泥土與人一樣,特別是對母親的記憶。唯有回到故鄉(xiāng)土地,才覺得魂回到肉身。
寫這本書的那年,家中第五次建房,我卻很少回家?guī)椭赣H,經(jīng)常一個人在鄉(xiāng)村行走。天黑下來,我像天上流放到人間的星斗,在田野深處無力地閃爍著。那時,家中的老房子拆了,借鄰居家的廚房燒飯,母親數(shù)次摔得鼻青臉腫……這都是我的罪孽。
天乾地坤,為母親寫一本書,天經(jīng)地義。憶亡故三年多的母親,她一個人在田野里與泥土對話的情景,道不盡的是土地與農(nóng)民同生共死的悲愴之情。在母親下葬時,我將這些年出版的三本書放進盛放她骨骸的缸里,缸是爺爺買的,這缸盛過水,裝過谷子。此舉似乎是在為自己離開母親,把她一個人留在泥土上受難而贖罪。父親說,母親生前天天泡在田里,沒空讀我寫的書,到那一世她不要種地了,有的是時間讀書。
從開始田野觀察調查,行走,拍攝,訪問,幾年間拍壞了兩個相機,兩部手機,雨天行走時,腿摔傷過。38度的高溫在水稻田中行走,去鎮(zhèn)江大路鎮(zhèn)萬頃良田中的“99間半”清代民居走訪,熱得中暑。當書呈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內(nèi)心感到莊嚴,肅穆。
事實上,這本書如已故小說家、出版人黃孝陽先生所言:一本書,要像一棵樹一樣從地里長出來的。當年他和王十月一樣,發(fā)現(xiàn)了“這棵樹”后很是驚喜,并成全了這本書。在此感謝這本書的兩位貴人。
為什么要把自己定義為“田野觀察者”,而不是通常所說的“草根作家”?
盤古開天起,大地上可能只有草,沒有所謂的莊稼。田野與每個人的生存休戚相關。人類的戰(zhàn)爭,應該是從人草大戰(zhàn)開始的。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不斷發(fā)展,逐漸演變成人和草災、蟲害的戰(zhàn)爭。明知道是對泥土的戕害,卻一意孤行,大量的除草劑和農(nóng)藥涌向田園,人類的生命不同程度地受到威脅。因此,農(nóng)村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劣,需要喚醒田園上的種植者們,需要田野以外的觀察者的介入。
一些同道中人曾善意地提醒我:“這么拼命,力用盡了,心會碎的。如果以小說的形式書寫,要省多少力氣,不值得。”盡管如此,我一分鐘也沒動搖,就這么一門心思撲了進去,遠離人群,越走越遠。有人問,書中人物水花是不是你自己?我說,是,也不是,水花是一代農(nóng)村青年的命運縮影。但這個社會,像水花這樣絕決的人已不多,她屬于稀有品種。她是一個內(nèi)求的人,而現(xiàn)實世界中的人習慣了外求。
直到2016年這本書被多家出版社退稿,我面對一堆稿紙嚎啕大哭時,有一個聲音在強烈地呼喚著我:你要走的路還很遠,不能停下來,否則對不起他們。于是,我沿著村民們的腳步去了離家很遠的工地現(xiàn)場,去見證農(nóng)民工的喜怒哀樂。
走進工地,是宿命,也是使命。為了寫工地現(xiàn)場,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把自己與工地現(xiàn)場捆綁在一起。從一名施工現(xiàn)場最底層的資料管理員開始了解工地的肌理,在施工現(xiàn)場忙碌的間隙,用手機搶寫了近10萬字的工地筆記。工地場猶如戰(zhàn)場,用三年時間走進國家建橋工地,這些都是日后創(chuàng)作的素材。工地上有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和兄弟姐妹們,走近他們?nèi)缱呓约旱男?,渴望通過自己綿薄之力為他們做點什么,哪怕給他們帶來些許的慰藉,那將是一個卑微的寫作者最大的幸福所在。他們說,一直希望有人寫寫他們真實的生活,他們在山河大地的荒野中一直在等著一個忠誠的寫作者的出現(xiàn),去傾聽他們在江河大地上遷徙著的流浪故事?!稑蚧辍肪褪沁@樣誕生的。
在采寫工地現(xiàn)場時,母親病重癱瘓。我在母親的床邊照顧三年,將電腦架在母親的護理床邊沒日沒夜地寫。病中的母親為了不影響我寫作,哪怕疼著,渴著,也一聲不吭,默默地盯著我長久地看。采寫的過程中,因著自己和他們的意志力,并沒有覺得有多苦。當苦成了生命中的常態(tài)時,所有的苦樂都與他們捆綁在一起,與他們共同進退。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母親的病床邊,在圌山腳下江邊集裝箱的值班室里,翻閱他們每天的施工日志,沿著他們記錄的蛛絲馬跡,體驗不一樣的生活,內(nèi)心是莊重與自豪的。
評論文章
文 | 紀紅建
錢俊梅的《橋魂》是一部記錄鎮(zhèn)江五峰山長江大橋建設艱辛歷程的報告文學作品。令我驚訝的是,作者并不是傳統(tǒng)地以大橋建設時間為線索,而是以內(nèi)在的精神為邏輯,以生動、細致、深刻甚至散發(fā)著人間煙火氣息的故事進行呈現(xiàn),讓整個內(nèi)容飽含人性關懷和思辨色彩。我又閱讀了她的散文集《跪向土地》,這是一部文筆優(yōu)美而老道,充滿悲憫情懷、憂患意識、反思意識的優(yōu)秀作品。錢俊梅說,她是一名田野觀察者。其實她不僅僅是一名觀察者,更是一名思考者和記錄者。她創(chuàng)作《橋魂》,并不是簡單地寫大橋的建設,而是以一名觀察者、體驗者、思考者的身份進行深刻而又溫情的開掘,這讓《橋魂》視野開闊,有著別樣的韻味和景致,寫出了大橋人“跨越千塹,超越自我”的精神。
錢俊梅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擔當精神,展現(xiàn)了優(yōu)秀報告文學作家應該具備的良好品質。早在2016年,她就孤身一人到徐州沛縣郊區(qū)的一個房建工地,隱藏自己的身份,當了一名資料管理員,悄悄記下工地上的一切,在兩個月時間里,她在手機上記錄了10萬字。為了采寫《橋魂》,她獨自深入施工現(xiàn)場,拎包入住,來到一線中的一線,與建橋人一起工作與生活,切身感受大橋人的24小時,從每一滴汗水里發(fā)現(xiàn)故事,于每一次微笑間體會感動,在每一項成果中感受奉獻。慢慢地,大橋人把她當成了自家姊妹,大橋人的父母姊妹們?nèi)缢母改告⒚靡话?,她陪伴他們一起上夜班,攀主塔,爬南錨,走引橋,在江邊零下10度的寒風中穿梭。有一個細節(jié)令人感動:2019年正月初三,一場大雪席卷工地,錢俊梅來到工地,放下行裝,直奔南錨碇的施工現(xiàn)場。當天夜晚零點,零下10多度,她又上4號主塔,風大得嚇人,她的眼鏡都被吹落江中。為了跟蹤采訪測量員徐飛、余國元的測量團隊,她一直伴隨到下半夜。全長2000多米的貓道,邊跨45度,她獨自從南錨到北錨,再原路返回。在整個敘述中,作者始終在場,始終以參與者、當事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場不只是一種方式,更是一種責任。
錢俊梅具有較高的思想深度和敏銳的洞察力。作家要善于從身邊的人和事中發(fā)掘時代的烙印,風起于青萍之末,報告文學作家就是要做善于觀察青萍之末的人?!稑蚧辍分袝鴮懙娜宋镉?0多位,作者都較為成功地刻畫了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生動,情感也極為真摯飽滿。這得益于作者深入一線,深入人物內(nèi)心世界,對大橋建設中每個項目,甚至每個細節(jié),都進行了仔細的觀察與深刻的思考。
錢俊梅具有較為深厚的散文功底和高超的敘事能力。高超的敘述能力來源于她真正做到了深入生活,還有她較強的邏輯思維,特別是她作為散文家那詩意而又接地氣的語言,增強了作品的敘事能力。如“雪中有橋初長成”一節(jié),作者選擇了一個大雪天深入一線細致觀察,用散文的手法詳細刻畫了施超、孟師傅、馬海什古木等人物形象,讓作品充滿詩意與韻味,作品感染力得到極大提升。又如“鋼筋廠里的鋼鐵俠”一節(jié),作者用散文手法和較強的敘事,成功刻畫出王云霞、鄭心樂鮮活的形象,讓作品的文學表現(xiàn)空間更加寬闊。
錢俊梅具有獨立的人格和出色的思辨能力。錢俊梅是一位反思意識很強的作家,她用敘事和議論等方式對“橋魂”進行了全面闡釋:是責任和使命,也是頑強與奉獻,還是小家服從大家,更是質量、良心、創(chuàng)新、突破。什么是橋魂?錢俊梅用思辨的思維作了很好的回答:“一座座大橋,其實就是一代代造橋人用血肉化成混凝土,用筋骨化成鋼筋的魂,用強大的意志筑起的一座座大橋的豐碑。”
《橋魂》是一部深刻而又溫情的優(yōu)秀作品,表達獨特,思想獨立,而又飽含人性關懷?!稑蚧辍穼懙氖擎?zhèn)江五峰山長江大橋,實際上寫的是時代的變遷。橋梁,作為人類智慧的結晶,自古以來就承載著連接兩岸、溝通人心的重任。在現(xiàn)代社會,橋梁不僅是交通要道,更是城市發(fā)展的象征,它們以獨特的姿態(tài)橫跨江河湖海,連接著現(xiàn)實與未來,書寫著人類文明的輝煌篇章。
錢俊梅還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有敢于冒險、不畏生死的勇氣。她具有憂患意識,有強烈的反思意識,有難能可貴的知識分子的獨立不遷的品質。她善于取長補短,完全有能力形成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成為一名視野開闊、表達深刻的優(yōu)秀報告文學作家。